倾听迷悟

忙碌,太过忙碌

【FGO】见证者 间章 错序与污染的圣杯(八)

(十八)天之锁(下)

光辉的道标,那是迦勒底的研究结晶,能够使御主借由因缘和相性,召唤过去与未来的英灵,指引他们自光辉之路前来相遇、相识、相知。处在时间的夹缝,迦勒底的御主淑理却创造性地倒置了因果,以自己被召唤的为果,前往牵系从者的彼岸。老实说,虽然罗曼医生和库丘林都曾给他们科普了一下概念,但是她对于御主和从者实在没什么想法。

如今,淑理看着那个背光,迎着腥风血雨,向从者走去的伊莉雅,觉得自己或许稍微明白了点什么。淑理不再迟疑,嘴唇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将一枚呼符强硬塞到伊莉雅的手里,转过身,让锁链拖起盾牌,向前跑去。

伊莉雅看着被强塞过来的东西,轻笑了一声,明了她的好意,又摇摇头。

污泥化作的武器持续划过,密集的攻击让伊莉雅睁不开眼。

“爱因兹贝伦家的,你不需要吗?”和她一同承受着刀锋剑雨的安哥拉.曼纽走到她的身边,他看起来满是伤口,浑身上下也不容乐观。

伊莉雅看着他,皱了皱眉:“是的,我估计是用不上了,但是你没事儿吗?你看起来,快要死了哦。”

“哈,你在关心我,真难得,没想到我有一天会享受来自爱因兹贝伦家的关心。”

伊莉雅一步一步向前走去,不知少年是不是故意的,安哥拉.曼纽恰好在她靠前一步的地方,替她减轻了抵挡攻势的压力。

“你跟我的家族有联系吗?”她试图用说话减轻疼痛。

“哈,你不知道吗?某场圣杯战争,我还做过你家的从者呢。不过那些都是题外话啦,你们嫌弃我太弱了,我也正好,懒得再和你们接触,反正我赢不了圣杯战争。”他懒散地拉长声音,不屑中透露中愤恨。

“是吗?那么先辈们一定评价错误了。”明明这么短的一段路,伊莉雅仿佛走了好久,是脚步越来越重了吗?眼睛已经要睁不开了。只是,伊莉雅心中思绪此刻无比清晰,那就是向前,走到他的身边,和他站在一起。

她试探分散疼痛的注意力,继续和安哥拉.曼纽说道:“只有最强大的英灵才能赢得圣杯战争,完成第三法——灵魂物质化。我是受着这样的教育长大的。我一直坚信,我的英灵是这次最强的英灵,你看,‘十二试炼’的宝具,完美的武技,供我驱使的忠诚,除了耗魔力以外,怎么看都是我的狂战士才是最强的吧。”

“是是是,我是你们家历届召唤从者里最弱的行了吧。”安哥拉.曼纽没好气地附和,语气忿忿不平。

“但是,现在我发现强弱是不能这么分的。”

 

到了,来到英灵从者身后,伊莉雅停下脚步。

 

察觉到她气息的赫拉克勒斯禁不住想要回头,被她制止。

“不要回头,狂战士,这样就好,你看着敌人就好。”原本娇俏可爱的银发少女,一路走来,衣服早已化作尘土,但这顾不上羞耻不羞耻的了。她大半身躯已经被腐蚀殆尽,精致的人偶身躯扭曲可怖,那些黑色的恶意如跗骨之蛆,誓要将少女的意识湮灭殆尽。但她还是靠着意志一路支持到这里。

“出乎我的意料。”高高在上的黑影男子收敛了攻击,出了声。少见地没有讥讽人,“人造的人偶竟展现出了这般精神意志。”尾音中还带上了几分赞赏。

“不过这些都是徒劳的,没想到你会回来,正好省了力气。那个黑发女孩只是无关紧要的喽喽,倒是你,我一定好好将你埋葬。呼哈哈哈!”看来还是老样子。

伊莉雅的眼睛已经模糊了,她只能凭借声音确定方位,对他说道:“你只会以欺凌人为乐的吗?呵,真是无聊。”

“你这混蛋,败落的弃犬也敢狗吠。”不过他紧接着想起什么,嘲讽道,“罢,算了,就让我看看,你会给我献上何等拙劣的谢幕吧。”

“我同情你,也怜悯你。你强大,却只知滥用力量来欺虐;你自我,却傲慢到虚荣无礼;你自命不凡,却不识卑微,终将疏于轻狂。吉尔伽美什,你真是让我看了好一出英雄王的风采,拥有至高的财宝而随意散掷,实则无一至宝。空虚至极,以他人苦难为乐,看似遍览财富,实则一无所有。”

少女说出身为英灵残骸黑影的真名,说完,伊莉雅不待她回答就走到赫拉克勒斯近前。

如果只是蛊惑尚能反驳,如果只是谎言那尚能澄清,可悲的是,有些话,这个狂妄的家伙说得没错,伊莉雅在逃避。从始至终,不论是屡次念叨的自己的从者才是最强的这一点,还是为了无视心底不自在的感受而决定断除根源,亦或是最后她不自觉留下的泪……潜意识里其实早有预料,但是只是一直在自欺欺人。自我催眠到最后,她也甘愿成了那个被欺骗的人。

“对不起,赫拉克勒斯,耽误了点时间,我回来了。”伊莉雅温柔地看着那个从始至终为他抵挡一切的背影,泪,就这样流了下来,“我回到你的身边了!”

黑影男子大笑起来,似乎为银发少女失神的模样所取悦。但他心底里又暗自嗤之以鼻,好一出大戏,为了自己心中的执念而连忠诚的从者都能放弃,为了舍下那点子不舍自我催眠,只是在最后反倒为此流下眼泪,真是惺惺作态得叫人直呼虚伪。不过他很愉悦,剧幕的演员展现自己的狼狈的丑态真是让他发笑。即便自己不是那位英灵本身,仅仅是本体恶劣的残骸,他仍旧继承了本体的自我、傲慢,以及对这位传说中的大英雄向这种人偶献上忠诚的惋惜。如果没有磨灭理智,剔除赫拉克勒斯的尊严、荣耀、英雄的信念而召唤他,赫拉克勒斯还会对这个少女如此忠诚?还会对她的所在所为,不论遭遇怎样恶劣对待都深信不疑吗?

赫拉克勒斯自然不会回答,伊莉雅或许设想过,但是答案对于如今的她而言毫无意义。

“意外吗?高兴吗?”

“嗷嗷嗷!”

“哈哈,你反对是肯定的。我知道,你想让我出去,与这些脱离。一直都是这样,雪原受训的时候也是,一旦我有什么危险,你一定会首先护着我的。不是因为我是你的御主的缘故,不是的,你只是想要守护我吧。”回忆往事,伊莉雅笑了起来。

“嗷嗷嗷。”

“嗯嗯,你肯定了。所以不要妄图把我排除在外呀,从者那么能干,都要把我衬托成只供魔力就够的无能御主了。听着,我清楚你在自责什么,但是接下来你说的话也给我听好,这绝对不是你一个人的过错,战斗的胜负也好,拯救我也好,配合着我的自我欺骗也罢,都不是你一个人的错。”

银发少女的指尖抚上赫拉克勒斯坚硬的皮肤。

“御主和从者是一体,从者的错处若没有御主的允许不可能拥有这样的结果。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是我们共同的错误。所以,别妄想一个人承担所有,不要把我摘出去,更不要把你的御主想得无能,我不是躲在你身后哭泣的小女孩,我是……”

巨大的英灵回过头,银发少女睁着模糊的双眼看他,在心里一遍遍勾勒出自家从者高大英武的影子。

“最强的从者——赫拉克勒斯的御主,伊莉雅斯菲尔.冯.爱因兹贝伦。不,后缀都免了吧,我只是伊莉雅,狂战士赫拉克勒斯,你的伊莉雅!”

在银发少女被腐蚀的机体上,魔术的纹路重新显现了出来,血色的红萦绕了她,自皮肤的泥泞上伸展。与过去令人恐惧的血腥不同,这一次,真挚的泪水滴落其上,化作澎湃的血液蜿蜒流淌。她身为人的机能尽刹,却在这样的环境中焕发中别样的生命力。

“哼,无聊,就让我送你最后一程吧!”吉尔伽美什的恶质残骸眼瞅着这出戏剧,不为所动,手上凝聚四周的能量,“像个滑稽小丑一样落幕吧!”

恶质的残骸抬起手,他整装待发,弹药重新填充完毕,不再看主从二人。黑色的孔洞再度打开,无尽以黑泥拟造的武器倾巢而出。

当第一把剑柄直击赫拉克勒斯身躯时,魁梧的英灵在极大的冲击力下反抓剑柄重新投掷的而去。

“你这家伙!”

空气中弥漫着灼烧的气息,赫拉克勒斯的触碰污泥剑柄的手掌遭到严重的腐蚀,还未待恶质残骸说什么,自魔术师身上的力量就被输送而去。

“别在意,继续,赫拉克勒斯。”银发少女向前一步,她红色的瞳孔升腾起火焰,浑身燃起银色的回路,“战斗才刚刚开始。”

“吼!”赫拉克勒斯一跃而起。

吉尔伽美什的恶质残骸下意识发射批量的武器。

“……肌肉系统……”少女人偶身躯开始魔力转化。

赫拉克勒斯一手用无名的斧剑抵挡箭矢,顺手抓过残骸投射的长枪旋转,后退一步,朝吉尔伽美什的恶质残骸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投掷。

“……神经系统……”

恶质的残骸仓皇侧身躲避,赫拉克勒斯见状进一步发起进攻,手上抓过残骸射出的武器,一一挥舞反投掷回去。

“……血液系统……”

利剑被他挥舞出雷霆剑光,标枪被踢折,没有任何的花招,赤手裸足,即便重型武器也在几个步伐变幻间被反过来利用,输送至敌方的炮火通通成为敌方进攻的子弹。魁梧的英灵宛若拥有千手百眼,在泥泞的恶坛里游刃有余,仅显一代英雄武艺的极致。

“……淋巴系统……”

赫勒克勒斯身体腐蚀大半,恶质残骸一面搜罗强力的武器,一面试图以火力攻势控制二人的距离。不论恶质残骸投掷多少武器,赫拉克勒斯通通加以利用。因为接触恶意的污染,越是往前,英灵的身躯污染愈发严重,身体侵蚀大半。即便如此,他一刻没有停下前进的脚步。他本就是使用武器的个中好手,更是名留希腊神话史的大英雄,拥有多职介适性,为苦难驱使踏上英雄道路,受尽折磨,留下伟业。在坚定地意志以及身后御主无条件力量输送下,此刻的英灵从者不再拥有顾忌。

“……魔术回路变换、转化……”银发少女坚持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赫拉克勒斯!”

全身的力量输送集中到一骑英灵身上,狂徒职介英灵以失去理智和言语的代价换取绝对的力量,这一类英灵对于驾驭御主魔力量考验极大。但换过来讲,在魔力量充沛的情况下,他们近似于无敌。

赫拉克勒斯挥舞着斧剑大跨步一跃,放弃所有防御,肉体迎击火力,他将全身的力量集中在粗粝的尖峰上。在撕裂的能量场中,斩下敌人头颅、心脏和四躯。

伊莉雅瘫软在地,全身系统转化成魔力回路给她身体造成重大负担,眼前已经看不见了。她全身心的舒展笑容:“胜负已定!我们的胜利,赫拉克勒斯!”

“你们……”恶质的残骸大喘着气,身体在黑暗中逐渐溶解,一时说不出话来。

 

安哥拉.曼纽站在银发少女身边,为这对主从倾尽全力的一战所震撼,一时说不出话来。

 

半晌,恶质残骸大笑起来:“呵呵呵,呵呵呵!精彩的表演,很好很好,本王被深深取悦了。赫拉克勒斯,以及……他的御主,伊莉雅斯菲尔。”

“但是这都是没用的,你们的力量来自魔术,而我的力量……”恶质的残骸缓缓吸收周边的污泥,拟似的身躯疑似又要恢复起来,“早就与这里的本质融为一体。”

没用的,再强的力量,斩断一切,身处这样的环境中,他依旧可以吸纳污泥的能量。仅仅只是英灵恶质残骸的男子丝毫没有注意本体曾经极为骄傲的自我,那个傲慢却在面对恶意中坚持自我的王者,不与恶意相融的人,这正是残骸之所以成为此处遗留物的原因。如今,在好胜心的驱使下,他撕开伪装,放开顾忌与恶意融为一体。

可是,正如伊莉雅说的那样,他那样自命不凡,却不识得卑微,终将疏于轻狂。

“喂喂,是不是忘了我啊。最强的从者和他的御主开始展现他的风采,我这个最弱的英灵,怎么能不赶上呢!”

吉尔伽美什的恶质残骸正要重整旗鼓,一直以为被他忽略的安哥拉.曼纽跳到他的身边。

“你这混蛋!”

“强占他人领地也该有个数,准备时间足够了,发动吧,我唯一的宝具——万象之伪誉抄”少年模样的弱质英灵褪去人形,显露出其内在恶兽的模样。

或者该说那是兽吗?不清楚,这个魔兽类人形,浑身上下布满未名的魔纹,形似恶魔。

其实,即便少年体也不是他原有的模样,这段历史说来话长。他本是出身于某个村落的平凡少年,却无端被愚昧的村民加上安哥拉.曼纽这一恶神之名负担起了全世界的罪,成为祭品。少年被关到山顶上,被挖去右眼,斩断双手双脚,作为绝对的恶被世人轻蔑拷问着。最后,他成为了“人世间所有的恶”之名的恶魔,负担着罪的反英雄。于某个世界的第三次圣杯战争被取巧的爱因兹贝伦家召出,又因自身弱小迅速败落。本来借助小圣杯通道回归英灵座,人格消弭,可由于他本是由他人周遭的愿望所创造出来的英雄,因此他一进入圣杯,就等同于许下了愿望。这下可好,某个世界线上,圣杯自此受到污染。

“哈哈哈哈,这就是我的宝具,感受一下吧。” 恶意被反弹了,很快,吉尔伽美什的恶质残骸遍布了和安哥拉.曼纽一样的伤害,名为“此世之恶”的少年将他曾经所受的一切通通返还。

安哥拉.曼纽哈哈大笑,已经失去视力的伊莉雅宛若听到了啜泣声。

“濒死才发动的宝具,我的伤不好,你的也别想好。施加在我身上的恶意,施加给我的伤害,我一一记着,不急不急,就等着现在,原封不动地报还!”

“赫拉克勒斯!”伊莉雅抓紧时间命令道。

巨大的英灵回头看了女孩一眼,最后提起他的无铭斧剑,施展出了它最为信赖的宝具——射杀百头。由过去赫拉克勒斯灭掉不死身的九头蛇许德拉[Hydra]获得的宝具,作弓箭之形。

伊莉雅直视前方,本来已经被腐蚀的双眼,仿佛看到了赫拉克勒斯以斧剑模仿出过往的招式,那名传说中的希腊英雄,将全部攻击重合起来一般的高速来放出的9连击,朝着那个恶质的残骸释放——射杀百头。九发宝具级的威力重击,彻底打败了曾经的敌人。

这下,因果也了结了。

 

恶质的残骸要灰飞烟灭,伊莉雅看到赫拉克勒斯向她走来。她伸出手,放到他宽厚的手掌上,笑了笑:“果然,狂战士是最强的。”

银发少女的身体开始逐渐化为光点,她最后身为人的机能终于要消失了,但是没关系,她已经没有遗憾。

“伊莉雅。”赫拉克勒斯终于能说出流畅的话语,粗犷的男性声音传来。

“嗯?”少女重新睁开双眼。

“能够成为你的从者,真的太好了!”最后场景,英灵浑浊的眼瞳变得澄明,将女孩的形象刻进自己的心底,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不,我没有那么好,倒是能够成为你的御主,是我的荣幸!”伊莉雅流下喜悦的泪水。

也许是死亡反倒激发了人的求生欲,经历过死亡痛苦的少女,一直在回避。圣杯战争的失败会带来死亡,所以求生也必将与胜利同在。只要有最强的从者就能赢下来,那么狂战士无疑就是最强的从者。即便是人造之物,少女不得不对这一点坚信不疑,并不是出于对赫拉克勒斯能力的肯定和尊重,而只是寄希望强力能够帮助其回避痛楚和死亡。甚至为了胜利,她可以回避与自己真正从者的相认,人的劣根性可真是在伊莉雅身上展露无遗。

但是,人区别于动物的优越性也在伊莉雅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她当然会恐惧,也当然会想要逃避,可是,明明害怕得要动不了了,仍坚持向前走去。面对死亡,她最终选择用奋力一搏和微笑,作为无悔的落幕。这正是人类能够创造历史,铸就无尽丰功伟业的原因。从孱弱的哺乳类动物,一步一步进化到食物链的顶端,不惧艰难险阻地攀登一座座高峰,突破自己的同时,也让文明遍布了这颗星球的每一个角落。在最后,即便是最傲慢的恶质残骸,也从轻蔑,承认了少女人偶为人的存在。

伊莉雅拿出手上的呼符,摩挲其上的纹路,她与赫拉克勒斯凝视彼此,闭上了眼睛。

“赫拉克勒斯,如果你以后见到她,帮我谢谢她吧。以及,替我帮助她。”

“嗷嗷嗷!”

我们的故事至此落下帷幕,淑理,如果我们有缘再见,我和赫拉克勒斯都一定会为你献上自己的力量。此誓既立,定遵此诺。

 

“啊,伊莉雅和赫拉克勒斯真感人啊。话说回来,你有想到以这种方式落幕吗?”濒临死亡,安哥拉.曼纽远远看着主从二人逐渐消逝,欠揍地向此处和其差不多同质的家伙凑上前去采访。

吉尔伽美什的恶质残骸看着他得意的模样咬牙切齿,然后似想到什么,恶劣地奚落起来:“你这家伙骨子都是什么恶质玩意儿,少在我面前装好人。你是故意的吧,看似帮助那个女孩逃离出去,但是不要忘了,随着你我和大块头的败落,人偶为人意识的消弭,这个小圣杯,终于可以启动了。”

“什么?”伊莉雅睁开眼睛,虚弱地反驳, “不对,我根本没有吸收够七骑英灵,怎么可能启动。”

“呼哈哈哈哈,原有的三骑,加上我、大块头和如今这个勉强算个英灵的家伙。然后别忘了英灵只是作为燃料,只要有足够的燃料,那么一样可以启动。”

“这么说……”伊莉雅声音颤抖起来。

“呀,你刚才最后的表演释放的一切恰好算上呢。”恶质的残骸看着伊莉雅绝望的表情,弯起嘴角,“你们的奋力一战将亲手将那个女孩送上绝路,你们应该领略过疯狂翻涌恶意的能量吧,哈哈哈!”

“嘛,一开始是这样打算的,一旦小圣杯的机能开始启动,孔洞收缩输送能量及至关闭,可是小圣杯的机能并不完全,在孔洞打开和收缩的刹那,内部的会污泥害怕被封存在小圣杯体内,会疯了一般朝出口处涌去,从而‘此时之恶’的污泥会翻涌压缩内部的一切物质。即便淑理能到达终点,想要出去也得费老大一番功夫。没那么容易。”安哥拉.曼纽云淡风轻地说道,吉尔伽美什笑得更欢了,但安哥拉.曼纽的口锋很快转回来,“所以我说了吧,我承诺帮她出去,也要看到她的狼狈相。我不会操控污泥攻击她,但她想要跨过出口堵塞的污泥就要费一番功夫了。”

“你这家伙什么意思?”吉尔伽美什收敛起笑容,对他话语不明所以。

安哥拉.曼纽却是就地坐下了,他出神地看着虚空,不再回答。

伊莉雅沉吟片刻,也收敛惊慌,坚定地说道:“我坚信,她一定会逃出去的。”

“就连爱因兹贝伦家的魔术使也对祝福的庇佑如此有信心吗?”安哥拉.曼纽神色淡漠。

眼见安哥拉.曼纽缄默不语,伊莉雅也安然迎接自己的终点,一时吉尔伽美什的恶质残骸左顾右盼,竟发现找不到盟友,也找不到可供取笑的表情,只得愤恨地闭嘴,和他们一同望向虚空,等待终结时刻的到来。

 

外界,浩大的污泥似乎经受什么刺激,开始剧烈翻腾起来,有什么东西即将呼啸而出。红色的弓兵放出一击箭矢,不管怎样,被掀开的泥盖都会很快愈合,于是不管怎么寻找,都无法找到所在的方位。

在哪里?到底在哪里?

红色弓兵急了,诚如医生所说,这无疑是大海捞针。

红色弓兵看向一座山崖上的粉发少女,粉发少女此时单膝下跪,阖上双眼。

迦勒底管制室内,监测的粒子波纹动向时隐时现,众人心情伴随它的波纹而提心吊胆。达芬奇回到管制室,看着显示器内的波谱图,对罗曼医生问道:“真的要这样做吗?很大可能我们最终观测结果将不如我们所愿。”

“莱昂纳多,我也很担心,我们的做法会将一切导向未知的结局。”罗曼医生抚上达芬奇的手,轻轻安慰。紧接着他的眼中折射出坚定的信念:“但是如果我们畏首畏尾,我们救不了那个孩子。我当然清楚,在座所有人也很清楚,这绝对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对观测体内交叠的空间维度作进一步观测,在已经分化的灵子转移中再一次作微观的存在验证,但这一观测的结果足以影响我们历史的未来。”

迦勒底全体剩余人员一同看向达芬奇,默默点点头。

达芬奇不再说话了,她坐在罗曼医生身边,一同等待结局的来临。

“我们可以依靠的定位信息有限,拜托了,玛修。”他攥紧了拳。

“调试开始,玛修.基列莱特身体健康正常。”

“存在证明正常。”

“示巴调试完毕。”

“玛修与灵基契合率持续上升,百分之20,百分之25……”

“最大范围检测搜寻已经启动,正在搜寻夹缝。”

一片山丘上,粉发的少女单膝跪下,身上浮现出银色的光芒。

你的宝具也遗失在其中,我们判断它和淑理相距不远,而且淑理身上还有你的庇佑。我们将把所有的监测仪器放置在你身上,以你作为基准,从者和自己的宝具存在感应,请寻找它,帮助我们定位。

医生的话语犹在耳旁,就连玛修自己也不能确定是否能成功。她深知自己是借助了他人灵基而成就的亚从者,就连宝具,也是改造而来的,身上的力量可以说没有一处是自己的东西,就连获得宝具回应也很勉强。

她的心里相当忐忑,想到这可能就是救回淑理的一线希望,她既期待又恐惧,浑身要颤抖起来。

自己能行吗?真的能感应到吗?我可以挽救自己的失误吗?

虚无中,少女单薄的身躯于黑暗中浮立,她在混沌中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奔跑。

没问题的。

黑暗中,契约者鼓励的话语传来。

别忘了,你是我的从者啊!

力量自掌心处传导至全身,银色的道路也缓缓浮现出来,玛修咬牙登上银色的道路,不顾一切地飞奔。

往前跑吧,玛修!

是,御主!

就算只有一线希望,就算只有一丝可能。

玛修只知道追逐眼前的光点。

近了,近了。

我也要见证到最后

终点处,她一把抓住光。

“就在那里!”

 

同一时刻,夹缝之内。

离开了伊莉雅的淑理顺着光辉的道标不停地奔跑,脚已经酸痛了,更难让人忍受是道路前后始终只有她一人,虚无中她只能听到自己心脏扑通扑通的声音。

道路仿佛没有尽头,可腿脚只能机械性地奔跑。陪伴它的锁链帮助她拖着盾牌,一呼一吸间,她不由得回想了许多。

除去家人、朋友,还有进入迦勒底时奇异的奇点经历,第一次灵子转移,和玛修、红色弓兵的短暂旅程,以及夹缝内和安哥拉.曼纽,伊莉雅和赫拉克勒斯等人的相遇。他们的结局会怎么样?他们都还活着吗?

腕上的天之锁似乎察觉到她的不安,轻轻晃了晃。

“谢谢,谢谢你一路陪着我。”淑理向锁链致以谢意。

当她清楚对面是它的主人,它以为他们的陪伴到此为止了,可是令她惊诧的是它保持沉默,反过来牢牢锢紧她,又没有多余的动作。她不禁想,如果它会说话,它究竟是出于怎样的考虑与她站在一起。可是锁链无从诉说,它只用行动告知了一切。它安静地待在女孩的手腕,直到她和它走到现在。

“如果你会说话,你会是什么样呢?”淑理边跑边看着腕上的锁链问道,刚问完她自己就先摇摇头。锁链晃了晃,不知想表达什么。

可变故很快袭来,淑理顿住了脚步,发现身上的银色的光芒闪烁。

怎么了?淑理左右环顾,张大了嘴巴。

于道路的左侧一股巨大的黑色巨浪袭来,它们毫无征兆的从虚空之海中翻涌而起。与淑理之前见到的恶意相比,简直是小巫比大巫。

淑理果断咬牙向前方跑去,巨大的浪潮愈来愈高。在至最高点的时刻,猛地拍落下来。淑理一个跳跃,它从淑理身后擦过,吞没了身后的道路。

淑理扶了扶肩上的汗,堪堪躲过。

但她来不及休息,只听见后面传来泥流翻滚的声音。回头一看,层层聚聚自后面翻涌而上,淑理立刻狂奔而去。但是显然巨浪速度远大于脚速,没过多久,很快就要追上了。

正在这时,远处微光浮现。

那一点光点远看不过一纸糊的小白点,颤巍巍从海上升起,却给了淑理继续奔跑下去的勇气。人类求生欲的本能在这一刻彻底激活,少女体内从未运转过的魔术回路在这种极端情况下强制运转起来。淑理感到浑身烧灼的疼痛,这疼痛又在每一次漫步中转化为力量,淑理感觉到自己脚下的速度越来越快。

淑理振奋起精神,看着远方的白点逐渐拉长,变宽为浅黄色的日饼。

左侧一个小浪潮袭来,淑理躲避不及,身上银色光芒闪过。浪潮褪去,淑理狼狈不堪,但依旧安然无恙。银色的光芒又黯淡了一分,可淑理顾此不及,继续向前跑去。

浅黄色的日饼,开始镶嵌上金色的光边,硕大的金色日轮浮现出来,映照出淑理奔跑的渺小身影。

可与此同时,左右浪潮也开始相互应和,愈发剧烈。

“咳咳。”这回是右边一个巨浪袭来,淑理擦擦脸,继续向前。

左边伸来一处拍打,淑理匍匐在地,挣扎着站起来,继续……

身上的光芒越来越淡了,淑理很清楚,很快,当祝福的庇佑消失殆尽,一旦沾染上那些东西,自己也会有生命危险的。

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啊……

淑理一咬舌根,疼痛刺激了她的神经中枢。她的身体不断烧灼。蓝色的纹路浮现出来,她不清楚那是什么,脑海只剩下一个字眼——“痛”。整个身体如同负载过重的发动机,热得冒烟,却不被允许停下来。

最后,她痛得麻木了。

淑理的大腿已经没有知觉了,只剩下机械地摆动,依靠着惯性和执念向前。

 

硕大的日轮被拉伸为椭圆形的夹缝,宛若日落西沉,淑理意识到,夹缝的出口居然在关闭,这一事实让她害怕起来。

 

“啊!”这回是一个大浪袭来,她被拍倒在地,腕上的天之锁发出强烈的嗡鸣,银色的光芒闪烁了几下,她彻底失去了祝福的庇佑。

锁链着急起来,不知如何是好。淑理浑身颤抖,单膝支撑自己起来,大口大口地深呼吸几口气。

“还没结束!”天之锁听到女孩呐喊,淑理攥紧了拳,留下不甘的泪水,“都走到这里了,我绝对不要放弃!”

 

“医生,淑理存在的显现频率增大了,她可能就在夹缝附近。”管制室内,一直监测着淑理反应的职员留下了泪水。

 

身后的巨浪迫近了,眼前的夹缝逐渐变得细长。

 

罗曼医生的神色依旧严肃,他单拳击打桌面,站了起来,紧盯着屏幕,不发一语。

 

淑理以拳击打地面,踉跄着站了起来,庆幸之际迅速重新奔跑,刚好躲过左边掀来的巨浪。

快呀!

但是一个分神,她发出惨烈的嘶哑。

巨浪褪去,淑理发现刚刚锁链绑缚全身,替她阻挡巨浪的侵蚀。即便如此,她的衣服已经完全被腐蚀了,破破烂烂的。与此同时, 她的左臂传来啮齿般的疼痛感。向下一看,她的伤口暴露,庇佑尽失,污泥侵蚀。

这东西绝对不能带出去。她这么想着,右手颤抖地抚摸上锁链,执起尖端,猛地朝左臂伤口处刺去,剜出一大块血肉,生理性的眼泪瞬间迸溅而出。

 

红色的弓兵站在至高点,再一次压制体内暴涨了魔力。他愤怒地一拳打在树上,看向虚空:“你在干什么,阿赖耶识!”

 

处理完这一切,淑理试图重新站起来,却发现浑身冰冷,四肢失去知觉。天之锁慌了起来,在她四周舞动。

她奋力地拍打,可是大腿依旧毫无所动。

动起来!动起来!

少女脆弱的眼泪滴在金色道路上,可是身体却怎么也动不了。她看向身后,赶集的浪潮翻滚中泥泞的泡沫,还有一点距离,还有机会。

 

前方,椭圆状的缝隙如漏气的气球缓缓瘪下了,时间已经不多了。

 

淑理深呼吸一口气,再奋力尝试一次,双脚有些微颤动,可是依旧无知无觉。

 

右边的巨浪张扬起来,在她面前显现其耀武扬威的身姿,它大笑着,娇小的女孩如同当车的螳螂,它伸出自己的巨掌,在女孩绝望的目光中拍下。

 

山丘之上,一直与宝具沟通的玛修祈祷:“拜托了,淑理前辈,如果我们彼此因缘确实存在的话,请回到我们的身边。拜托了,不知名的英灵前辈,请将力量借给我,让我们的意志传递到她身边,为她构筑坚不可摧的防御,护佑她归来。”

 

迦勒底管制室内,所有职员,不分职阶、不分种族、不分信仰,都以自我的方式低头祈祷,为一个遇难的生命,祈祷她的回归。罗曼医生没有祈祷,而是始终紧盯着屏幕,不知想到了什么。达芬奇站在他的身侧,没有说话,默默陪伴。

 

制高点处,红色弓兵浑身颤抖,双手止不住凝聚中一柄黄金利剑的模样,却又很快攥紧了拳,投影被捏碎为金色的闪光。他不得不跳跃起来,愤恨地朝底下沸腾的污泥射出箭矢,抑制污染的扩张。

 

虚无之地,伊莉雅和赫拉克勒斯彼此阖上眼,在消失前的最后一刻他们一直双手交握,共同为远方的女孩祈祷平安。

 

“哼,瞧他们那个蠢样儿,只能为弱质的生命无能祈祷。只是他们在祈祷,你又这里做什么呢?”吉尔伽美什的恶质残骸直到最后都在嘲讽这对主从,不过很快他也要消失了。他向从开始就直勾勾看着虚空的安哥拉.曼纽问去,对他奇怪的状态很不解。

 

安哥拉.曼纽向无垠的虚空伸出手掌:“在等着看,是不是真的有星星。”

 

“哈?”恶质的残骸无法理解,这地儿哪来的星星。

 

安哥拉.曼纽没有多言。

 

终点在即的道路上,右侧的巨浪拍下,淑理察觉到腕上的锁链迅速缠绕起来,锁链将她包裹成一个厚重的茧,她被拘束在里面,像婴儿回到母体,很想放任思绪沉沉睡去。

可是……她感到眼眶一湿,原来是眼泪流下来了。淑理闭上眼睛,啪嗒啪嗒的,听到眼泪在铁茧子中击打出清脆的响声,面对死亡的恐惧和不甘于胸腔中交杂,燃烧起熊熊的火焰,面对滔天的巨浪也不止熄。

“我说过的吧,这可不是适合一位淑女休息的场所。”熟悉的轻佻声音传来。

魔法师?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想到此前相会是在睡梦中,她反而紧闭其眼睛来了。

“哈哈哈,不用这样,我不是在梦里和你对话的。倒不如说,与其闭上眼睛,不如睁开。”花之魔法师劝道,“相信我,你不会想错过这一场景的。”

听到魔法师温和地劝慰着淑理,淑理颤颤巍巍地睁开眼睛。

 

包裹的铁茧自主松开来,天之锁担心地蹭上来,淑理瘫坐在地上,眼前的景象让她终身难忘。金色的道路依旧,两侧骇浪惊涛,张牙舞爪。泥泞的波涛依旧,排山倒海,奔涌前方。这是人力所不能及的领域,但是即便如此,道道银色光芒张开,撑在道路上下左右,宛若忠诚的护卫,不让分毫。污泥巨浪则似饿虎群狼,一浪高过一浪,发出天崩地裂的嘶吼。但任它如何嚣张,银色的护卫都不让分毫。

 

这是?

 

那位亚从者与宝具链接释放的能力,你体验过不是吗?

 

这银色光芒的来源,正来自于淑理身边的盾牌。锁链将盾牌提过来,淑理接触盾面那一刻,千言万语上心头。

 

“淑理前辈,加油!”——玛修!

“淑理,快点回来!”——医生?还有达芬奇?

“想要拯救所有人,包括你。”——这是红色弓兵?

“加油!”

“You are almost there!”

“Allez !”

“Dios los bendiga!”

……

这些都是极陌生的声音,有来自世界各国的语言,淑理猜测应该分别来自迦勒底的某些职员,但是无一都是鼓励的声音。

“淑理,我赢了,我相信你,绝对不要输给那种东西。”这是伊莉雅。

“谢谢你,守护人理的魔术师!”这是赫拉克勒斯。

还有一个让淑理极意外的人。

“逃得出去吗?若是能够出去,还是出去吧。”这是安哥拉.曼纽?

 

这些都是什么?光晕中,淑理又不争气地流下泪来。

 

那是来自远方彼端的祈祷,由诚挚的心灵凝聚的祝福结晶,

穿越时空,接受祝愿的圣杯在此回应人们的祈愿。

 

银色的光芒划破黑暗的缝隙,

金色的道标吐纳倔强的呼吸。

 

在光的前端,或思之极处,

在时间被忽略的存在之中,

孤岛的流火正摇摇欲坠。

 

滔天巨浪喧嚣,

粗野泥泞吵闹,

迷途的水手掌舵弄潮儿。

 

语言化作抽象的符文, 

歌谣统一了音高,

于交缠的指尖写作生命,

至干涸的心弦描绘希望。

 

灯塔的指标,罗盘的碎片,

被骇浪惊涛撕成闪光,

化作一条条平行的光束,

齐聚在誓言的盾牌上,

 

魔法师轻轻吟唱,温柔的声音自心灵深处传来——

——“为你的归来保驾护航。”

 

淑理抬起头,她看着那些妄图击破屏障的魑魅魍魉,那些翻滚着尸山血海,满满充斥的恶意之物,似乎感应女孩不服输的眼神,从深海之间传来威慑的魔音。

 

淑理轻轻地拉过锁链,两次抵挡污泥,银色的锁链开始沾染了大面积的锈蚀,它试图甩落锈蚀的模样,让淑理看了既好笑又心疼。她抚摸上面干涸的泥泞,不知是对它还是对自己说:“若是在这里倒下可就太逊了,你说对吗?”

 

“抓紧时间,虽然祝福很感人,但是归根结底,那个小姑娘可调用的盾牌力量有限,展开的防御支持不了多久。”魔法师提醒道。

 

黑发少女一把抓住锁链,妄图借由她的力量站起来,可是还是不行。

 

淑理眼中划过一抹狠色,抓住锁链的尖端,在锁链来不及抗议前刺入小腿。

 

“啊!”她忍不住叫喊,转而迅速安抚担忧它的天之锁,“没事!”

 

疼痛激活了她的知觉,她借由锁链缓缓站起,在盾牌的映照和指引中,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虚无之地,安哥拉.曼纽的意识即将被消融,这次借由他人灵基而短暂获取的自我意识,不知下一次要什么时候才能觉醒。吉尔伽美什的恶质残骸已经消失了,此处只剩下他在做最后的挣扎,深渊处的魔神开始催促了,但是明明是回归本源,他却不知为何心里在抵触。难道是舍不得这样的自主意识吗?

他看向无垠的虚空,那是女孩离去的方向。他向虚空伸出手,不知等待什么,也许跟他随口和吉尔伽美什恶质残骸说的那样,他在等待星星的升起。

听起来这像儿童幼稚的童话,想要在恶意的深渊仰望星空,堪称痴心妄想。

等等……安哥拉.曼纽睁大了双眼。

一个银白色的小点冉冉升起,在那虚空中晃晃悠悠的,如儿童在画布上信手所点,根本算不上耀眼的星辰。

可安哥拉.曼纽蓦地哭了出来,心中泛起了酸,嫉妒和计划失败的恼恨攥紧了他。但下一秒他就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癫狂。紧接着他消失在原地。

 

一步一步,淑理为了恢复知觉刺伤了自己的右小腿,艰难站起来后,她一步一步朝目标走过去。天之锁缠绕住她的手,看起来像牵引着她一样。

 

远方的缝隙逐渐眯成金色的一线,四周的光暗淡下来,只有银色的屏障在此处默默坚守,而污泥巨浪越来越狂躁。

 

撑不了多久了了,这是她的判断,听到浪涛挤压屏障发出吱呀的声响。

 

淑理原来心惊胆战,此时越到危急时刻反而越发镇静下来。

 

距离终点的路途还有大概三百米,这个结论让她心中窃喜。

 

“砰”地一声,后方的屏障被冲破了,巨浪猛地袭来。

 

二百米,左右屏障出现裂痕,淑理进入最后冲刺。

 

还有一百米,左右侧屏障裂痕加大,污泥即将倾泻而出。

 

淑理跑起来,小腿和左臂处传来钻心的痛。

 

还有五十米,左右屏障彻底碎裂,浩浩荡荡,饿虎巨狼离笼猎狩。

 

还有二十米,豺狼虎豹策奔腾,排山倒海伏集号。

 

还有十米,淑理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委屈的泪水在眼眶打转。

 

她抬头一看,千层海叠万层浪,作势就要倾倒。她甚至来不及大哭起来,趁它不注意,她果断摘下腕上的锁链,生掰硬扯中留下红痕。女孩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它朝出口扔去。做完最后的一切,她闭上了眼睛。

 

混沌倾盖,前方夹缝只余金色的一线天,像夕阳西下,隐约还能听到锁链抗议的嗡鸣。她感受到刺骨的寒冷,这种寒冷不是来自于体表,而是来自于心灵,黏腻的触手向她伸来,她害怕得闭上眼睛。此时,耳边想起了一路以来欠揍的声音。

“你不赶紧多走两步,还把那条锁链扔出去干嘛?”

睁开双眼,倾覆的泥盆在离她不足一厘米处停下了,她被少年模样的安哥拉.曼纽拉起,抱在怀里。

“别误会,我只是来还东西的。”安哥拉.曼纽松开双臂,手上浮现出一块红布,他抬起淑理的左手臂利索地在她伤口处包了个扎,“这下,我物归原主了。”

他拍了拍手掌,然后猛地把淑理往前一推。

这力度之大,让她顺着惯性直飞出去。

淑理试图回头看他,余光只能看到他缓缓融入泥棹当中。她张了张口,手边传来一股牵引的力量,带领她迅速远离。

“果然,你还是笑起来眼睛最好看。”少女没有听到,在融入彼端前,曾经满载世界恶意的少年说出毫无嫉恨,平静而满足的话语。

 

牵扯的力量带领她与污泥的追逐争分夺秒,回过头,当她看到腕上熟悉的银色光泽,她落下了热泪。仿佛为了回应她,锁链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泽。

 

五米

 

三米

 

一米

 

这份光泽最终融入金色的一线,在一片耀眼的光芒中,她浑身被温柔的能量包裹。

 

混沌之中,尖锐的刀锋惯性向下刺入人偶的胸膛,名为“万符之破戒”的武器将“此世之恶”与少女人偶分离。迷蒙中,淑理仿佛看到伊莉雅对她微笑的模样,而破碎的恶意在空气中纠缠起来,发狂地想要触及分离他们的凶手,她伸手抵挡,狂风怒吼中,一道金色的闪光划破了天空。

 

迦勒底的管制室

“粒子已经确认经过夹缝。”

“现在正在计算……”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罗曼医生深呼吸了一口气。几秒种后,他们听到那个宛若天籁的声音:“投影位于夹缝的平行投影带中。”

“玛修!”达芬奇眼疾手快打开通讯。

山丘上,玛修睁开双眼,朝至高处大喊:“弓兵先生,在那里!” 

红色弓兵英灵卫宫压制着暴涨的魔力到目标带附近,定点的弓箭射击不合适。卫宫回忆过去与蓝色少女骑士共同作战的场景。即便过了这么久,若是论起那场战争的回忆,一定是回到那个陌生又属于的夜晚。她站于月光下,面对疾风敌人,以及最后砍劈而下时……她挥舞黄金之剑的英姿。

想象、概念生成、投影。

黄金利刃握于其上,如今的他无法如蓝色的骑士少女一般拥有澄明的心境,为王的责任心,也没有拥有荣誉感,他从正义的少年逐渐变为一位不择手段的功利之人,甚至就连能力,投影的也是少女剑刃的劣化版。只是就算这样,也已经竭尽全力。

只是,如果因缘犹在……

他高高地举起金色的剑,光的粒子汇聚其上。

再见到他的话,他还是想告诉她。

真名解放——“必胜黄金之剑!”

至少,自己想要拯救他人的愿望从未改变

 

连接过去、现在、将来的利剑,伴随着真名的解放,将巨大的泥泞之物砍劈成两半。宛若摩西手杖分离混沌,流动的泥流在瞬间停止了运转,光灼烧了污秽,污泥翻腾,垂死挣扎,天空被撕裂成两半,直上云霄,凝聚成一线天。深渊的魔神发出诅咒的怒吼,却抵不住清浊相分。此间道路显现,金色的截面于空气中散发炙热的气息。黄金的利剑完成使命,化作星光点点。

 

红色弓兵看着前方的截面,冲了进去,寻找可能生还的少女,盾之英灵跳落期间,紧随其后。

 

管制室内,众人震撼于这一场景的同时,也紧紧盯着淑理的生命体征与监测波动证明。

“生命体征监测出现!”

“存在证明得到观测!”

当少女体征的活动重新出现在众人视线中,当存在的证明被再次宣告,所有人都激动地跳了起来,眼泪与笑容交相辉映,对命运的咒骂与对生命的祝福交杂其中,无声的还祷和悠扬的圣乐齐鸣于内……鲜花是没有的,于是所有人都撒了好大一把咖啡糖。

罗曼医生在达芬奇的搀扶下缓缓坐下,他与达芬奇对望确认了一眼,顿时热泪盈眶。达芬奇只拍了拍他的肩,笑而不语,好心递上手帕。

 

分离恶意与黄金之剑的砍劈几乎同时进行,在直面光的余韵中,淑理一时感觉自己被置于无垠的空间中,有些不知所措。腕上的锁链闪了闪,感受到手上仍然存在的牵引力,她好奇地顺着锁链的终点处走去。随着终点的临近,发出愈加剧烈的轰鸣声。

 

弓兵与盾之英灵穿梭其中,而不甘心的污泥开始集结起来作殊死顽抗。它们垒砌其上,构筑人形,与寄生物的分离意味着失去现世存在的凭依,对生存的渴望胜过一切欲望,疯了似地开始搜寻生命。

 

浮光中,淑理被腕上的锁链牵引着向前,逐渐有奇妙的吟咏开始传来,时而高亢,时而低沉,似缥缈于九州之巅,又似呢喃自厚土之节。其声宛转悠扬,宛若林籁泉韵。又不失雄浑厚力,铿镪顿挫。洋洋盈耳,又若隐若现。

 

正在切开截面内搜寻的弓兵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正要打招呼,骤然停下脚步。流动的污泥竟暴涨起来,被光烧灼的伤口无法愈合,却不甘心地要做最后的反扑。它开始向下侵蚀大地,红色的弓兵拦下后面上来的玛修,一时大地颤动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儿?”玛修大喊,弓兵帮她稳住身形。

地壳龟裂,细小的裂缝逐渐扩大、蔓延,二人看到裂痕向淑理处奔袭而去。

玛修看到熟悉的身影,向她伸出手。

弓兵则果断一把把她抓住,同时看到人形的污泥在那微小的身影前显现。

第二轮冲击袭来,泥海自裂缝中流动,匍匐至前,喷涌而出。

弓兵咬紧牙关,带着玛修飞到附近的山丘处落脚。

这是……

这些污秽的泥流仿若报复一般,地壳剧烈运动起来,山峰塌陷,完整的土地被分割为无尽的板块。

“这是要把这个世界一起陪葬吗?抑制力究竟在做什么?”他放下玛修,重新飞跃回危险的地面,向流体的魔人冲去。

一时,厚土纷飞,天崩地裂。

“这个特异点竟然在解构,玛修,到底发生了什么?”罗曼医生的影像显现。

“不知道,这里的地壳正在断裂。”玛修也一无所知,急得直跳脚。

“我立刻开启灵子转移。”罗曼医生指挥管制室。

“不行,淑理前辈还在下面!”玛修落泪。

“怎么会!”罗曼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玛修想起刚刚前方一瞥的熟悉身影,可是还没向前,就又发生了剧变。

 

难道这次又来不及吗?玛修无神地眺望远方。

 

简直像抑制力在埋怨他手下留情,红色弓兵感受到体内再次暴涨的魔力,曾经蓝衣骑士少女举起传说中的神授兵器——胜利誓约之剑的场景在此间浮现出来,一遍一遍,不知是因为自己怀念,还是抑制力的指定要求。

他重新开始想象、概念解析、投影,手边出现一道狭长的金光,剑的形状缓缓浮现出来。若是拼尽全力,他也可以挑战神造的武器,但是只有一瞬,甚至一瞬也不止,紧接着是整个灵基碎裂。那是凡人难以企及的领域,他至今为止从未做过这样的挑战。

只有一点可以坚信的是,这柄传说中的剑释放的那一刻,攻击范围内的生物都会被光灼烧殆尽。而此时剩下的污泥都在朝那个女孩奔涌而去,这意味着,如果他攻击,那个刚被救回来的女孩将会因此彻底死去。想到这里,弓兵投影的双手一颤。

 

又是这样吗?——弓兵紧紧盯着那个微小的影子。

 

又是这样吗?——管制室内,所有人都垂下了双手。

 

淑理前辈,我们还是来不及吗?

 

玛修哀婉,看到人形状的魔人向那个熟悉的身影抓去,瑕疵欲裂。她下意识撇过头去,却还是忍不住睁开布满泪水的眼睛。但当她抬起头,她吃惊地捂住了嘴巴。

 

那是来自大地的轰鸣,面对污秽一而再再而三挑衅的反击。无数的锁链自大地深处伸出,固定住了正在分解的地壳,巨大的魔人也被绑缚,不得动弹。金色的光晕彰显它神性的威严,震慑宵小余孽。

金色的星辰冉冉升起,如流星般划过天边,万千星光汇聚于一点。地面的污秽被束缚不前,一网打尽。泥流害怕了,自喉咙处发出恶毒而悲哀的凄厉,仿佛揽尽人间悲苦,让听者落泪、闻者伤心,乞求招惹同情,获得宽恕。可那光点似毫无慈悲,那一点被拉长,自云霄坠落,弧光流连,如一杆长枪,突破风啸,长刺罪孽,定格地面。

 

那神威之光绽裂,太过耀眼。玛修抬起手臂,遮挡视线,迷蒙中,她隐约听到有吟咏声音传来。

 

淑理回过神来时,大地正在崩解。耳边的声音再也听不见了,她感觉自己全身飘浮在半空中,盾牌绽放出银色的光芒,最后两张金色的呼符散置着,虚无中左臂的疼痛牵扯回她的意识。当她感受到左手紧贴上另一个温度,当她与人十指交握在一起,锁链纠缠,红色的令咒符文亮起。淡绿色的秀发上传来草木的芳馨,金色的眼眸映入她的身影,额间贴上另一个温度,心间滑过涓涓细流,耳闻清泉击石的澈音。花瓣自她怀中跌撞而出,于风中绽放,然后落入泥泞。

 

那一刻,漆黑的天空下,她与他置于纷飞的花田里,凝望彼此。

 

良久,淑理抬起右手,向前伸去,她找回自己的声音:“见到你可真不容易,但是幸运的是,我终于见到你了。”

 

执行任务前的犹疑,夹缝中利用呼符反向召唤的逃生,面对敌人时的被动无力……这些挣扎,终于等来了她期望的结局。

 

绿发英灵没有相握,反倒向前一步。

 

“我是知道的——御主的经历。在时空的夹缝中,无数次面对艰难险阻,你留下的聪慧、坚强、执着的身影,每向前的一步,不只是为了自己的求生,更是在为了过来与我相见。”淑理愣了,对面的英灵轻笑,他单膝下跪,双手握住少女的右手,将额头紧贴少女的掌背,“一切的经历,我都清楚。英灵恩奇都深感荣幸,御主!”

 

这轻轻道的一声“御主”让淑理热泪盈眶,无尽的苦涩、痛苦与喜悦凝聚其中,晶莹的泪珠滴落在两人最后交握的双手上,化作碎裂的光斑消散。


作者有话说:

(1)累死我了,这次用心雕琢了伊莉雅主从落幕的部分,把伊莉雅和赫拉克勒斯的落幕格调拉满,承认落败的现实,同时自失败中起复。

(2)安哥拉.曼纽的人物经历使他作为了恶意的代表人物,只是对于残存智识的少年来说,他仍旧渴望在满盈的恶意中看到善。淑理身上背负的玛修的庇佑,正是安哥拉.曼纽渴求的东西,他是嫉恨的,没有人会祈求他的降生,他的人生此前也从没有感受过这样无条件的善,而他还要眼睁睁看着少女  抱持希望从污泥中逃离。可以说这个人物对于淑理的心情非常复杂,从  蛊惑,到跟踪,再到改口帮助,无一不是既期待淑理败落,又希望淑理可以成功。

对了,与闪闪恶质残骸的斗争,一方面是被伊莉雅主从展现的强大生命力和意志感动,另一方面这家伙属于领地内不安分的分子,顺势清除一波。

(3)淑理的从者的确是小恩,最终贴额礼有效忠祝福的意思,他为获得御主这样的期待,以及成为这样强大意志人物的从者,深感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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