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听迷悟

忙碌,太过忙碌

【透柯】食醋(小兰视角为主)

前情提要:本文乃承继之作,与前面作者写过的短篇关联性较大,建议未阅读过的读者,先去阅读。而若您此前已经阅读过前三篇文章,恭喜你,这是一篇偏粉丝向的文章,同时也是作者时隔一年回归,少有的活泼文风作品,祝您阅读愉快。

(话说不是我不想用合集功能,可是“旅途”和“厌食”不知道干啥,再编辑,一字未改,愣是说我有敏感词,我也没办法了。)

《充满欺骗的旅途》  《厌食》    《气息》

 

醋为酸味调味品,但柔和的酸味间总有稍许甜味,对于爱食醋的毛利小五郎而言,这般回味无穷,其用于下饭开胃,再合适不过了。

“所以这种甜腻腻的水果被送过来,我还真是挺头疼,可偏偏又是委托人的一片心意。”毛利小五郎看着一大箱柿子很是苦恼。

柿子是未熟时放入的,寄运过来时尚青黄相间。不过毛利一家知道,过不了几天,柿子就会迎着金秋的太阳扬起它黄澄澄的脸庞。

“成年人可不感冒柿子一类的水果啊,还是酸苦的东西更带劲,比如咖啡,当然啤酒就更好啦。”光是说起酒来,毛利小五郎的兴奋就跃上眉梢。

“爸爸,你悠着点。”小兰有些无奈地说道,一同看着满满一箱的柿子也是有些头疼。

“不过我们家里不是还有个小鬼嘛,就交给小鬼解决。”想起家里的柯南,毛利小五郎一拍额头,只觉问题迎刃而解。

“就算是柯南要解决这么多也太勉强,何况柯南似乎不太喜欢太甜腻的东西。”小兰皱紧了眉梢。

“不是还有那个小鬼的同伴吗?还有博士,以及其他的。哦,对了,小兰,给你妈妈事务所送去点吧,女人就爱吃甜的。”他挥挥手,似解决了此事,心安理得得继续看起赌马去了,留下照料他的女儿深深叹了口气。

 

于是在这天下午,和侦探团一同回家的男孩还未来得及与伙伴们道别,就被家中的长姐连带同伴一同叫到事务所里,分发那过多的柿子。

“哇,真的给我们嘛。”步美欢欣雀跃地谢道。

“爸爸说秋天就是要吃柿子和鳗鱼饭来着。”看元太流口水的模样只怕他正想着回去撺掇父母作鳗鱼饭的事儿。

“虽然还有些青涩,但是和苹果放在一起很快就会熟了。”光彦举着一个饱满的柿子,小大人似地点点头,让小兰看了颇有些忍俊不禁,“嗯,正所谓秋食滋味啊。”

三人心满意足地离去了,临别前步美猛地想到:“对了,还有小哀和博士他们呢?”

小兰温柔地笑了笑,拍了拍身旁的小伙子,说道:“当然不会忘了他们,我这就让柯南把柿子送过去。”

被点名的男孩下意识想要说点什么,张了张口却还是放弃了,只好笑着点点头。待小孩子走后,眼见小兰真的帮他张罗送柿子来,柯南忍不住问道:“兰姐姐,我真的要现在送过去吗?”

“当然不是……”

“那还好。”刚放学回来还没歇口气的柯南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却被女孩塞了一袋柿子。

“……是要先给下边的邻里送好,再送去阿笠博士那儿。”小兰温和地笑着,明显是作了更周全的考虑。

 

柯南只得拿着一篮框柿子下楼,这让他想到在街道旁派送小礼物的玩偶们,又或是万圣节索要糖果和恶作剧的小孩,当他从楼道里走出时,他听见两个路过的高中女生惊呼“啊,好可爱,好像卖火柴的小女孩”,而这两者的共同点恐怕只有篮子而已。

他迅速往周边的店铺作好派送,得到邻居们的热情招呼。

 

“柯南,又来替毛利先生买烟呢。哟,柿子啊,谢谢,给你叔叔多带包烟吧。”小卖部的老板把烟塞到他的篮子里。

“家里多出来的柿子?我这儿有多的新鲜苹果,就当作回礼吧。”杂货铺的老板娘强硬地把苹果放到他的篮筐上。

“啊,谢谢柯南哥哥的柿子,我最喜欢吃柿子了,你也尝尝这款新出的奶糖吧,可甜了。”而小孩子直接就是让他不忍拒绝。

……

 

出门的时候满满一篮子柿子,派送完后也一大堆东西。柯南有些吃力地把篮子提起来,每当这时总让他怀念起高大挺拔的成年身躯。

他拨弄了两下篮子,还有几个青黄青黄的小灯笼安静地躺在篮子里。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把篮子在一旁先在路边放下歇会儿,用衣服擦拭眼镜上沾染的汗水,活动活动有些疲累的手臂。

再戴上眼镜时,他看向毛利旁的波洛咖啡厅,重新提起篮子,缓缓向餐厅走去。

 

不同于往常,餐厅很静,柯南听毛利小五郎说过今天好像是实验新菜品的日子,小兰和柯南回来时还抱怨过中午不能去吃饭只能叫外卖来着。他走近一看,餐厅昏暗,夕阳斜照于玻璃上反射着街道上的众生百态,却将阴影遗落在寂寥的餐厅里。玻璃门上落了锁,贴上了写着向顾客请假的便条。

他松了一口气,正准备回去向小兰报告,门开了,出来满身是烟火气的金发青年,他对着这喧嚣的街道大吸一口气,伸了伸懒腰。

“柯南?”青年立刻注意到了他,爽朗地问道,“怎么在这儿?咖啡厅今天停止营业一天。”

男孩只得敛下眉,再对上青年的目光,尽量轻松笑道:“兰姐姐派我来分发柿子,这是叔叔客人给我们的回礼,但是叔叔说他不太爱这些甜腻腻的东西,家里也吃不完,就叫我出来了。”

“你可是很久没过来,上次我和孩子们说店里出了新甜品,结果最后光顾的时候你也不在。”青年顺手蹲下把篮子提起,径直招呼入内,“进来坐会儿吧,我想你也累了。”

男孩只觉手臂一轻,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连带着篮子的赠礼都被青年拿走了,男孩只得跟随青年入内。

 

玻璃门甫一阖闭,喧嚣与寂静便被分离,宛若两个世界。青年随手给自己调了杯冰咖啡,也给坐台上的男孩一杯。男孩看了看青年的眸眼,最终还是端了起来。

 

冷冽苦涩的滋味瞬间刺激味蕾,一时不适应的他浑身战栗,而很快身体熟悉的记忆被唤起,一饮一啄,涩而回甘,细细品长,饮后余香,回味悠长。

“享受……”

男孩抬起头,看到青年戏谑的眼神。

“每每看到客人享受我做的食物时,我就很高兴。”

“刚才我喝咖啡时,你一直看着我对吗?”男孩有些懊恼地回看他,意识到这个事实他有些不自在。

“抱歉,这不太礼貌,不过我真的很享受人进食时的表情,就像是职业病的一种,捕捉他们在这个状态下的微表情反应,在不出声询问的情况下揣摩他们对食品的评价,就像侦探解谜一样,非常有趣。”

金发青年不以为意地说着抱歉,却无多少歉疚之色。

“测试他们在不同味道下的反应,人的身体远远比言语要准确,甚至即使碰上不善言辞的客人,我也可以这样逐步逐步达到最好的成品。这也是我的新菜品研发员的工作。”

“听起来,安室先生,普通人都被你当作动物般调弄起来了。”男孩放下咖啡杯,拿出手绢擦拭自己的嘴角,双手托着下巴审视道,“客户是被量化的实验体,一定数量的标本,这可不太尊重。”

“不,我衷心热爱服务员和新菜研发的工作,同样也重视来客们。”青年由衷地回答道,蔚蓝的眼眸里满是对工作的热爱,“这只是寻找最佳成果的分析实证方法而已,谈不上不尊重,而最终的目的,也只是给顾客呈上最好的菜肴,看见他们享受美食的微笑。”

“可实验阶段,必然伴随着失败的受害者。当然,我是说吃到难堪味道的方面,这就未免对他们不公平。”男孩斟酌着措辞。

“当然,我会尽量把半成品先做好,不至于到黑暗料理的程度。但若有万一,当然以我的手艺来说,概率很低,但以防万一,这名不幸的客人只能先忍耐一下了。”青年安慰道。

“你说忍耐?”男孩提高了音量。

“或者直接到我面前臭骂我一顿,开诚布公地把那难吃的味道描述出来。”金发青年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但就算这样做,也不一定保证我的下一次试验品就是成功的。但是如果能够准确描述的话,我能节省不少揣摩的程序,也许能让我更快把成功的作品端出来。”

“不过我觉得这恐怕反而是奢望,毕竟没有什么比成年人这个群体更善于忍耐的了,所以应该没事儿。”金发青年再一次伸了伸懒腰,揉了揉肩膀处。

 “真是恶劣呀,读心的服务员先生。”男孩毫不留情地讽刺。

“礼仪、社会化规范、情面等东西毫无疑问是忍耐的衍生品,让人们圆滑的同时也在回避着他们内心的真实想法。所以成年人的世界打交道难免绕弯子。” 安室拉过椅子松弛地瘫坐在上,有些感慨。

“所以目光就追逐到小孩子身上去了?”柯南嗤笑道。

“是啊。”安室肯定地答道,“因为孩子是不会忍耐的,他们能够肆意哭泣,无所顾忌的大笑,而这些都是被容许的。”

“包括发脾气……”男孩插话道,摘下了眼镜,蓝色的眸子犀利,似威胁般提醒道,“正因为用不着忍耐,他们的脾气会持续很长时间。”

男孩扬起一个恶劣的笑容:“啊,也因为不用忍耐,所以能够随心凭借自己的好恶行事,而非凭着利益。”

 

青年不由得怔楞了。

 

“不正是如此吗?所以我很生气,自从上次以来我就很想对你说,我很愤怒,先生,不清楚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青年一时沉默了,他很清楚他在说什么,通过不间断暗示牵引这个孩子的好奇心深入到计划好的密林里,意图让他遭遇危险的行为,这份试探,是对这个孩子最大的冒犯。

“你似乎在我的身上有什么考虑?”男孩摇头揣测道。

而青年没有答话,即便他与男孩都清楚,那一定也是为了一个善意的目的。但是男孩直白的怒火是他没有意料的,他以为男孩和他一样,要更为忍耐,也拥有耐心。

“但你不应该牵扯光彦他们,你不应该把不知情的人牵扯进来。”像是知道青年的想法,男孩提到了要点。

青年心中了然了,原来男孩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其他三个孩子向他的作法表达愤怒。他看着男孩显而易见的怒气,觉得这或许是他见过的小侦探最像孩童的时候。他耐心地听着男孩长长的埋怨,而又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话题又转到对那名连环杀手的探究上了,说到一行人如何被那名男子接近,如何发现他的诡异,如何试图甩脱他,又是如何被挟持……他们交换情报,青年也告诉了他那名嫌疑人最后的结局。

原本寂寥的咖啡厅被讨论声充盈起来,当小兰看到男孩久未回来下来找人时,透过西斜的日光看到店内交谈甚欢的两人。

她轻轻推开门,向他们笑了笑。

 

“兰姐姐!”正说得正欢的男孩不禁站了起来。

“兰小姐。”青年温和地问候道。

女孩俏皮地看着二人:“打扰你们聊天了吗?不好意思,因为柯南一直没有回来。”她提了提手边新的一筐柿子示意,好奇地问道:“你们在那里聊什么呢?”

“这个……”柯南不自觉地撇过头去,不知该如何回答。

而安室倒先一步起身接过话头:“我们在聊我研发的新菜,我在考虑要怎么说服这孩子担任我的新菜尝试员。”

“你拒绝了吗,柯南?”女孩谢过青年想帮他提篮子的好意,径自把一筐新的柿子放在桌面上,对男孩打量道。

“呃……嗯,”柯南含混地应答,脸色不自然地还增补些说明,“若是一不小心吃到难吃的试验品,那滋味可不太好受吧。而且,安室先生有一个坏习惯。”

“是怎样的坏习惯呢?”小兰问道。

“为了达成自己能实验出完美菜肴的成果,他会推动你的好奇心引诱你去品尝。可是,一旦你掉入他的圈套了,他就不再声张,他只会站在一旁把你的喜悦痛苦尽收眼底,食客化为他改良成果的冰冷素材,以人情诱之帮忙,安室先生却又是极不近人情的。”

他毫不客气地控诉,眼睛却暗瞅女孩的神色,面对安室里带有挑衅的意味。

“我说得对吗?安室先生。”

“你形容得很准确,柯南。”青年却笑着附和,丝毫没有被揭露目的的慌张。

“所以,”青年似为有所觉地继续向小兰问道,“你要来尝一下我们店里还在试验的新品吗,兰小姐?”

一直打量二人互动的女孩笑着应和道:“当然,乐意之至。”

 

她从善如流地坐到男孩的身旁,高兴地品尝起青年端来的饮料,作好试菜的准备。

 

看到与自己料想中不符的反应,柯南皱了皱眉头,撇过脸去不想说话。

“怎么了,这委屈的模样?”小兰注意到他不悦的神色,关切道。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听到她温柔的呼唤,柯南还想作最后的争取。

“我也已经听得很明白,所以到底怎么了,小家伙?”小兰也重复她的语句,安慰性地抚摸了男孩的头,往日里抗拒这种行为的孩子没有反抗,这倒让小兰担忧起来了。

“他亲近你,取得你的信任,是希望能引诱你。”

“一旦你误入他的圈套,你就不会知道你下一秒尝到的是巧克力还是毒药,而他认为这是注定拥有的牺牲,是作为一个成熟者必须的忍耐。”

“他打量,他探究,他试探,甚至会通过推测探究你的腹诽——这样对人的极不尊重和冒犯,只是为了……”

他说到最后,突然泄了气。

 

“为了什么?”女孩始终在安慰他。

“没什么。”他似反应过来,举起冰咖啡一饮而尽,苦涩的滋味让他冷静下来。

小兰静静地注视着这个孩子,夕阳的红光穿透玻璃大步踏入,小小的孩童沮丧地弯曲了脊背,折射了一抹黯淡的阴影。

“你知道,若是涉及身边亲近的人,你这个往日里小大人似的孩子就会变得暴躁起来,我知道,这是因为你在乎我们,你会害怕。”

没有预料的,她轻轻把那个小小的身影揽入怀中,让男孩一愣。

“我很抱歉!”女孩惭愧地说道。

“兰姐姐,你在说什么?”埋女孩怀里的孩童不解地问道。

“会害怕吗?当时你被犯人挟持了,”她轻轻地把额头与他相抵,像母亲般柔声安慰,“我很抱歉当时我不在你的身边,那个时候只有你们几个孩子。”

听到此,怀中的男孩慌张地抬起头,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不是你的错,我没有害怕,安室先生也找到了我,我得说,我没有害怕,我反而担心光彦他们……”一时间因变成这副模样而无法时刻陪伴在女孩身侧的愧疚充盈了心间,他只能反复性地重申着,并不是他害怕,而是其他人害怕——

 

—— 他的担忧和愧疚从来不是自发的感官,而是来自他在乎的人们。

 

“应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才对,是我总是让你担心。”他低下头道歉。

小兰点了点他的额头,没好气地说道:“你还知道啊,小家伙!”

小孩摸了摸自己额头,惭愧地说道:“毕竟兰姐姐抱怨过不止一次两次了。”

“那么,你觉得下次应该怎么办呢?”小兰轻轻搅动果汁里的冰块。

“怎么说呢,可能还是会让姐姐操心吧!”男孩愣了一会儿,摇头苦笑。

 

女孩搅动的动作停下了,她叹了一口气,但仿佛预想到这个回答,因而很快就释怀了。也许她该高兴这孩子宁愿惹她担忧也不会为了安慰她而说谎,从很早开始她就清楚他的不同寻常,她气恼,她担忧,她阻止过,无数次看到这孩子脱离自己的看顾潜入一个个惊险的陷阱中,她甚至考虑过与他长谈一次,好让他了解她的苦心。

 

“看,找到了。”

青年把藏在被褥下的男孩抱了出来,孩童满脸通红的模样让女孩看了既责备又心疼。

把被褥整理得窝成一团,还堆叠几个枕头,自己却借着身躯尚小而藏在这些凌乱的旁侧,只待自己看了后第一时间慌张出去找他,他就趁着这机会出去——女孩再一次为这孩子的聪明才智感到头疼。

“真得多亏你了,安室先生,不然就让这小家伙大雨天跑了。”女孩向一旁的安室感谢道。

而男孩在安室的怀里很是抗拒,正奋力挣扎着。眼看他要跌撞地掉到地上了,见此,这名训练有素的先生不得不用强力按捺住他向外伸展的欲望。

“冷静点,柯南!以你的素质来说,你可真是太激动了,等等……”

挣扎中安室接触到他的额头,便连忙抱着他坐到床上,用手背更细致的测量。

“兰小姐,他似乎发烧了。”安室对小兰说道。

女孩立刻熟练地把体温计拿来,也许是安室将男孩禁锢着,也许是男孩方才的激动耗尽了力气,当女孩把体温计探入他的腋下时,他渐渐安静了下来。

这让青年舒了一口气。

39.1摄氏度,高烧,女孩收回体温计,禁不住把责备说出口:“柯南,这段日子你厌食,现如今已经高烧了,你竟还想着出去!”

她一把把小孩从青年怀里抱了过来,连青年也没能反应过来。

青年本还担心男孩会再度挣扎,然后趁机逃走,而本性温柔的女孩制不住他。他不得不在一旁防备着,直到他看见女孩抱着这孩子到浴室擦汗,把他放到客厅的沙发上去厨房倒水,用威胁的语气看着他吃药,再乖乖把那孩子牵回床上去……男孩乖巧得和刚才在他怀里奋力挣扎的不似一个人。

但在小兰眼里又是不同的,虽然男孩在她身边很乖巧,但他始终在向她请求道:“我想出去!”

春潮浸润着钢筋混凝土的世界,迎着自海洋而上的温暖空气,滚滚春雷的轰鸣是雨季的开头曲。

“我只出去一下,真的,有很重要的事儿。”

他恳求……

“我有东西落在博士家了。”

他寻找借口……

“我很快回来的!”

他保证……

雷声轰隆,天空发出一声闷响。

似是流了泪,男孩的眼睛像是浸润清水的蓝宝石,更显通透和灼目。

她叹了口气,替他掖了被子,毫不意外地看到乞求的男孩眼底流露出失望,而她只是轻轻拍了拍被子,作为回应。最终,他像认命般阖上双眼。

她起身,正要关上房门,一道细微的呢喃传来。

“我很抱歉……”

她不由得愣了愣,正犹豫间,视线中探出一只手,抬眼看到是黑皮肤的青年,最终,青年帮忙把门阖上了。

 

她当然清楚这个孩子有多想从她身边逃开,她曾经无数次经历过这样的情形——他突然从她身边逃窜,稚拙的借口离开,又愧疚地用保证来安抚,尔后毁约,道歉,再死性不改,重复循环。有时候女孩会想,她会觉得小孩与那名她心心念念的青年相像不是没有道理——他们简直一脉相承。

 

犹如宿命一般,她的父亲,她的母亲,她的恋人以及她疼爱的弟弟,都擅长把她抛下去追逐他们想要的,或是罪犯、或是事业、或是真理、或是好奇心,这般对日常之物的轻视,以及齐聚她身边的孽缘,都让女孩很是苦恼。

她无奈地笑了,轻轻地拍打小孩的脊背,示以安抚。

厨房里的青年把新研发的甜品端了出来,看到二人依偎着的模样,笑了笑,放轻了脚步。

“麻烦你了,安室先生!”小兰说道。

接到提醒,男孩从女孩的怀里挣脱出来,恢复成往昔沉稳的模样。

“不知能否帮我试试?”安室请求道,“这是针对客人们新研发的甜品,按店长的要求,这次的新菜要拥有秋食风味。”

“秋……秋天时还吃冰激凌吗?”听到主题要求,小兰有些惊讶。

只见茶杯状的碗里盛着两个冰激凌秋,一为橙色,二为褐色,两者颜色在夕阳的映照下宛若过渡渐变的颜色一般,碗的一旁有一块小巧的华夫饼和几根饼干棒装点着。

“从甜品颜色来看的话,多少有点暗沉呀。”小兰点评道,毕竟甜品多为女生小孩所爱,鲜艳的颜色无疑更容易吸引人。

“不过这是什么材料做的呢?如果橙子的颜色未免有些暗淡了。”她随口问道,盛起一口就要往口里放。

“是啊,到底是什么呢?”

青年拉长了尾调,故意反问,坐上高椅好整以暇。

 

正要抬勺的手一顿,她对上青年的笑容。

 

他保持了一贯爽朗的笑容,那笑容又在期待中带上了惊喜的引诱,微眯起来的双眼中又似乎可以窥见他内里的狡猾,他正等待着食客品尝那一刹那获得感受。

 

既像引诱的猎人,又似追索结果的猎犬。

 

空气中洋溢着和暖纯净的气息,高空的太阳,终于在一个苦熬的夏季之后、暮夕之前,突于天际骤放澄明。整个咖啡厅沉浸在一片柔美而耀眼的绮照中,青年英俊的脸庞也在一片温煦中,愈发金灿熠耀起来。

 

似乎有许多次,和青年的相处都在这样的午后,临近暮夕时分时,太阳将落未落,明昏连成一线之际。女孩这样想到。

 

可我并不喜欢直面夕阳,这是青年少有的明确表态。

 

他擅长作点到为止的暗示,以圆滑又为他人着想的模样表达意图,而他总是善于达成他想要的目的的。

 

“就算有一千次他事后向您抱歉的惭愧,他都会在看到他想要追逐的东西时一如既往地对你说‘不’。”那天,青年看着窗外的雨幕一针见血。

“总感觉,安室先生很了解那个孩子。”女孩看到青年对孩童的剖析,有些羡慕。

“大概是我们在这面很像吧,只是我是成人版本的。”青年的眼神里带了些莫测的意味,“不管怎么说,都挺让兰小姐苦恼的吧。”

“怎么说呢?”她想到与那孩子初见的模样,他冲进人质被绑架的工厂里,明明和那个女孩同龄,却妄想逞强去救人,若非她及时赶到,两个孩子都要陷入不测。

“不过兰小姐,既然那孩子这么让您苦恼,你有没有想过联系这孩子的监护人呢?”青年试探性的问道。

“你在说什么?”女孩没有反应过来。

青年摇摇头,笑了笑:“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听说柯南是寄宿在你们家,很多时候未免有些不便吧。”

可他又转而说道:“但是,若是换个地方也许会反而激发他的潜力吧,在更能容纳他的好奇心和探求欲的地方呢?”

 

他总是给她遗落一个小小的背影,如果在案发现场发现了什么,他的眼眸都要亮起来。而与这样的闪亮相对的,他的借口也要出奇的多,多次的重复连她这样的迟钝的人都要意识到这个小家伙分明就是想要趁机逃脱,然后不知往何处而去。

庆幸的是,他总会在一切结束后出现,当案件的真相水落石出,他就会不知从何人的背后突地钻出来,她看着他,屡屡觉得,仿佛他才是一切背后的奖赏——

——拥有旺盛好奇心的,眼中闪烁着耀眼光芒的,我亲爱的男孩!

这是纷呈血色下,最戏剧性的呈现,和最纯真的礼物。

女孩总是难以想象,掩埋在重重黑暗背后,交互的血色里,怎么会屡屡有这样小小孩童的影子,可这又是明亮的,仿佛是为烘托真相的登场与闭幕的色泽。她也曾想象,倘若这样小小的身影完全曝露,只怕有很多的东西是要掩饰不住的,是的,她直觉,有很多,很多!

 

你纵容他?忽视他?还是说——信任他?

 

她思考着,手边却缓缓抬起,银色的勺子及至嘴边,即将吞咽。

 

那个孩子纵使是在孩童中也相当地显眼,宛如名贵的鹤置于低矮的鸡群当中,纵使还只是不世出的雏鸟,亦无法单凭外形与他者等同。混迹其中,却依旧差异在外。

 

青年始终盯视着,嘴角保持着一贯的弧度。

 

其凛然之气,鹤立鸡群。

 

“兰姐姐。”

要送入口中的一刻,孩童清澈稚嫩的声音传来。

 

青年的眉目轻轻上挑,嘴角上扬的弧度即将要咧开嘴来了,露出洁白的牙齿,宛若胜利的微笑。

 

一双稚嫩的双手阻止了送到嘴边的食物,却坚定而有力,这让她想起孩童牵起他手的时候,他是抗拒大人牵小手的孩子,却曾经多次主动牵着他的手奔跑。这大概是她少有的不用看着那小小背影往前走去的时候。

 

……小孩牵着她的手穿过游乐场,躲过狙击手的追击……

 

……还是孩童的他竟选择将唯一可暂时当作氧气瓶的空矿泉水瓶主动递过来,曾让她既感动又惭愧……

 

……仗着有博士的道具从高处跳落接着正救人却差点把自己搭进去的她,让她醒悟过来都一阵后怕……

 

你可是孩子呀!她多少次想提醒这个小家伙,若你越是厉害,可就越要衬托我这个长姐的无能。然后自己恐怕会在不经意间流落出失落吧,她想,毕竟小孩需要前往她无法驾驭和跟随的领域。

 

可是每每她想把这些沮丧的话脱口而出时,他又总会匆匆跑来,为她一次次挺身而出。

 

“等等,安室先生,你刚才是想找我试菜才对吧。”像是故意的挑衅,小孩毫不客气地质问着,“先来后到,大人毁约可不行。”

不过这倒更像是正中青年的下怀,他笑着调侃道:“是这样吗?可你刚才不是拒绝了吗?三心二意的反悔可不好哦,柯南。”

“那是因为你曾经给过试菜的步美、光彦和元太他们一个惨痛的记忆吧。”男孩故作凑到女孩的耳边,“兰姐姐,悄悄告诉你,元太他们可是有试过安室先生惊喜试验品的教训呢,我很生气,这样捉弄他们。所以你犹豫绝对是有道理的。”

他转而看向安室:“我不是给你尝试的,安室先生,而是不想兰姐姐有可能受到不好的经历,毁灭她对你的好印象。”

“但你这是反悔啊。”青年依旧不松口头,却还是上扬着那个嘴角的弧度,让人看不清青年是真心反对,还是欲迎还拒。

但男孩却回以一个看破一切的笑容,像他无数次在案发现场寻找到线索时,奋不顾身地前去求索时,一切戏剧后迎来终幕的好结局时,他从不知何处走出,一切都已了然于心,既自信,又释然。

“反悔可是小孩子任性的特权啊!”男孩耍起无赖来了,他跳起来,径直把女孩的勺柄夺了去,一口吞下了快要融化的雪糕。

 

那一刻,女孩发现,青年收敛了微笑,眼睛却亮了起来,空气中流露出一种平静的注视,这样专注到甚至会让人害羞的目光落在男孩的眉宇间,他的上颌,他咀嚼的口舌——他的一举一动。

而男孩闭着眼,专注地品尝着,由始至终镇定自若地迎面青年的审视和探询。

当最后一丝滑腻消弭于唇齿间,他睁开了那双清澈犀利的眸子,与青年颜色相似的眼眸在相触间泛起波澜,但暗流又转瞬消弭,只余下充满了暗示的言语。

“太甜了!”男孩摇摇头。

“对你而言,确实如此,它的甜度本身就不会合你的口味,事实上,”青年似提醒,又似感叹,“你其实用不着勉强去帮兰小姐去试甜品。”

“是啊,中了先生的激将法,我也太甜了点。”男孩将勺子搁置一旁,却笑了笑,满不在乎上当带来的失利,也许还有一些小小沮丧的感叹,“不过,再来一次,可能我还是会这样,吃到这样对于我来说太甜的食品。”

青年皱了皱眉,小孩有些不解:“怎么了呢?”

但青年最后还是露出满意的笑容,只是嘴角上扬的弧度里多了一分惋惜:“有些可惜,但又很是庆幸。”

 

他们旁若无人,女孩知道,这是她所不能触及的领域,她只能站在一旁浅浅地微笑,看着。

 

可紧接着孩子却出乎意料地跑过来了,他转而又用稚儿的语气说道:“毕竟这么甜腻,我总不能让小兰姐姐长蛀牙不是吗?”

一如那多次匆匆牵过她手,试图带他逃离危险区域的模样。

满怀着主见与为她的着想,却拙劣地用稚幼的外表,或任性、或撒娇的语气掩藏自己真实的意图,然后……

于是她露出一个恍然大悟似的笑容,摸了摸小孩的头:“是这样啊,谢谢你,柯南!”

——彼此心照不宣。

 

当女孩目送男孩离去,咖啡厅外的夕阳拉长了他影子,那缕斜晕升腾起仅有的点点微尘,悄然潜入女孩的心扉灵府之中,汇入车水马龙里,使暮夕愈发壮丽起来。

直到那个小小身影再也看不见,她回过头,只见一室之内,晃晃之中,充盈了大彻大悟的光彩。

“那么,我也该收拾一下了。”

青年说着就要收拾器具,而女孩的手仍搭着杯碗的边沿,无动于衷。

青年怔楞了片刻,再次将手伸向了杯碗:“不好意思,兰小姐……”

正打算替她将杯碗收回,女孩却似下了某种决心,她毅然决然地执起了勺,向冰激凌球伸去。

褐色的冰激凌球入口便是浓郁的咖啡味儿,带着苦涩的冷冽,与如今美好宜人的环境颇不相称。她又品尝起橙色的那份,成熟果实的韵味儿将饱满的秋食风味传达,方才一番苦涩下柔和的甜腻回归,带给人异样的满足感,又更烘托那其中的甘甜。

“原来是柿子,褐色的是咖啡味儿,而橙色的则是柿子冰激凌。”她看向方送来店里的半熟柿子,感慨,“也真是巧合了。”

“确实如此。”青年附和道。

“不过我没想到是柿子冰激凌,这也难怪那孩子会抱怨‘太甜了’,他并不喜欢这样单纯甜腻的口味。”小兰看着这份甜点若有所思,“毕竟你知道,单纯是柿子就已经足够甜了,少有人会将它制成冰激凌。”

青年想了想:“确实,所以是试验品,我也是冒了风险的。”

“所以,你的评价是……”

“太甜了!”

“哦?”

“跟那孩子的评语一样,太甜了!”她轻轻放下勺子,擦了擦嘴巴,对青年说道,“对他对我而言。”

“咖啡味的雪球是您安置的先手,前一秒的苦涩,无疑是为了衬托后一秒柿子雪糕的甜腻。前者的刺激是为了更好衬托后者的抚慰,具备相当硬度的仁杏物与饱满软烂的成熟柿子相对着,真的是很不错的创意。”

她详细地点评着,让青年也重新坐下,听他说话。

“是呀,人类妄想享用咖啡滋味的背后,却是经过三到四年咖啡树的生长,直到那豆子变红,团团串串的,趁着干季采摘。”青年托起下巴,耐心讲解,“而柿子却全然不同,不仅是熟成需要的时间,成熟后,立于高高的树梢,像一个个骄傲的小灯笼。”

“但是,正因此,‘太甜了’!”女孩收敛起笑容,认真地看向青年,“我并非不清楚成熟苦涩的意义,但是正因懂得,我才不愿那孩子体贴地为我忍受甜度的腻口。”

青年一怔,他惊讶地看向少女。

她似想到了什么,轻轻笑了:“所以这是我为他说出的评语‘太甜了’,安室先生。”

 

许是光晕的影响,青年仿佛看到两个人交叠的影像。

他心知肚明,以男孩的资质,他并非不能理解苦涩忍耐的意义,却是为了他需要看顾的孩童和心爱的少女,站在他们的立场上挺身而出,直面青年的引诱与为难。

“太甜了”——这是基于境遇所发出的感叹,是为了在乎的人由衷的声张,即便他是心知肚明,并理解一切的。

但是今天却是出乎意料……青年看着女孩思索道。

如果对男孩的测试在他的预料范围内,女孩如今的挺身而出就是首次遭遇,她表面水波不兴,骨子里却铮铮作响,单是出鞘,就打乱了他的步伐。

“我曾经想过,那孩子若是离了去往一个能更好发挥他潜力的地方会怎样,毕竟我每每拘束着他,未免这儿容纳空间的狭小 。如果有安室先生这样的人陪伴着,教导着又怎样呢?这一点我确实作过思考。”

“兰小姐?”听到他的话,青年睁大了眼。

她俏皮一笑:“我并非听不懂安室先生的暗示,虽然我也奇怪过你怎么不选择对爸爸暗示来着,但是我不是傻瓜,不揭露只是基于社交礼仪和疑惑。”

青年一时说不出话来了。

“被吓一跳吗?我倒觉得直率一点倒也不错,因为先生您太圆滑,点到为止的暗示和思考,留下的却是诱引的因子,多重的理解与解释,转圜的余地,以待无论如何都归于某种结局的圆满。”她从座位上站起,温和的目光里不容动摇,“但是,这未免让我有些生气,因为这让我既担忧着好意又犹豫着而无力把控滋味,未免让我深感无能起来,像许多次那样,这是我与一个比我小太多的孩子相处时产生的失落……”

“以及错位……”她补充道,这是每每基于保护姿态的逆转而产生的错位感。

但是,她也同样清楚一点,这往往不是她需要沮丧的时候,既然思考与计较容易在转圜中被卸力得无所适从,那不如直接单刀直入……

“也许您是基于好心,想要把他带走,但是且不说他本人的意愿,这份侵袭,在目前,只要他还始终需要作为长姐的我,我就必须承担其对他的监护义务,比如阻挡妄图对小孩‘居心不良’的人…...”

“安室先生,现今的你,无权将他从我身边带走,不论是基于怎样的理由。”她对他的意图一清二楚。

至此,将一切说出来的女孩,串联了一个春秋以来围绕自己、男孩和青年发生的一切,终于轻松地叹了一口气,释然地笑了。

“请原谅我的直接表达的喜怒,也许是因为这份甜品的纯碎甜度的缘故,我既还半熟,不能全然享受咖啡的涩度,那倒不如直接回归孩童时期纯粹的甜度好了。”

她似重新回复为那个温和宽容的模样,却伸了伸懒腰,仿佛那是再理所应当不过的宣言。

“先提前和安室先生说声抱歉,虽然这是很粗鲁的说法,但是如果有人想在我身边绕圈子,伺机把那孩子带走的话,”

在简单地抱歉后径直地向外走去,瘦削的背影里带上了几分潇洒,走到门外时,她回过头,笑了笑,用着宛若调笑又无比认真的语调说道,

“那就直击面门好了!”

 

他早已不知何时不自觉地站了起来,看着少女直率的、利落的、半是玩笑半是警告的模样。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姿态,虽然拥有卓越的空手道技能,但一贯温柔如水的女子,眼底迸发出他从未见过的光芒。柔和的日光在她的脸庞上折射出剪影,使得那份窈窕瘦削愈发坚毅起来,她一贯是懂得柔情的,而今却彰显了她内里厚积薄发的力量。

他看了看遗落的餐具,两个冰激凌球已经融化,褐色与橙色的奶油混杂在一起,甜与涩再难分清界限。

他看了良久,思绪时而纷飞四散,又时而凝结成合,从天马行空的做菜构想,到计划破灭的重构与计算,从男孩的埋怨,到女孩坚定的宣言……碎片式的想法打混又重组,再洗牌打乱。

正在这时,波洛咖啡厅的门再次开启。

 

孩童还是那个瘦小的身影,他抚着眼镜框,似倾听着什么。而很快,他大踏步地进来,安室看到他手里那框分毫未动的柿子,不难想象他根本没走远。

“这还真是,安室先生少见的吃瘪模样呢!”柯南调侃着,挂着心满意足地微笑走近安室。

“落井下石可不是什么好美德,小侦探。”安室笑了笑,耸耸肩。

“收到不满意的客户评价啦?”小孩故作惊奇。

“不得不承认吧。”青年摊开手。

“不出所料啊!”柯南啧啧摇头。

安室定定看了他一眼,然后说道:“小侦探,你有没有发现今天你的小儿憨态特别多?”

“嘛,不清楚。”柯南看着门口,那是刚刚女孩离去的方向,思绪不知飘向何处。但最终他还是双手抱住后脑勺,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

“真有些不公平呀!”

“你指什么?”

“你和兰小姐都是基于他人的维护而替我进行的试菜,所品尝的感受未必出于自己意愿,这样得来感受很难进行客户体验改进的呀。”说着,安室还露出惋惜的表情,他不忍地端起餐具,很是遗憾的样子。

“安室先生……你是真喜欢做菜啊!”看着那不似作伪的表情,柯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没办法呀,毕竟我要在岗位上尽职尽责啊,完成上司交给我的任务,是每个员工最基本的义务吧。”

他深深看了一眼男孩,放缓了语气,一字一句地强调道,

“你说对吗,男孩?”

 

柯南深深地回视了他一眼,他蹲下身子,孩童的身躯瞬间被笼罩在阴影中。

 

“为朋友而试菜,为爱人而试菜,但是……”

 

青年拉长了声调,孩童的眼前投下一片阴翳。

 

“我由衷希望你能亲自为我品试。”

 

他们一动不动,仿佛刹那又仿佛很久,青年站起身不再期待男孩的回答时,男孩清澈的声音传来:“如果你稍微改正下你的态度,我或许会考虑吧!”

“哦?”青年有些意外。

“嗯,基于侦探追逐真相的义务,当然,不是现在……”男孩背光而立,看向楼上亮起的灯火,宽大镜片遮挡了他的眼神,但青年知道,无需怀疑他对此的决心。

 

而这时候,男孩也在心里莫名泛起了点好笑。少女不清楚她面前的青年究竟是谁,她又在跟一个怎样的人宛若宣战地对峙,她是聪明,这份聪明带了三分直感能够帮助她面对危机时及时反应过来,可她又是鲁钝的,这份鲁钝贴合了五分的善良会让她面对危险不知所以的执拗。可这又是真挚的,不容置疑的善心守护…..

……在游乐园记忆复苏的瞬间,女孩面对歹徒的袭击一招制敌……

……在他想将空气让给女孩时,女却执着把瓶子递回去,甚至亲口为他渡气……

……当她不顾危险救人差点也一起跌落下去时,却同样在被他所救后责备他的鲁莽……

 

——还有许多许多。

 

男孩在心里点评着,默默推开了大门。他更清楚的一点是,估计她就算知道了,也还是一如既往,奋不顾身吧!

 

 

男孩再度离开,青年看着他回家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半晌,波洛咖啡厅迎来了第三位拜访者。

 

剪裁得体的公务服,包裹了他内里精壮有力的身躯,他径直向青年走来,而青年未有理会。

“很抱歉,今天这里休假。”青年自顾自地说道。

男子没有在意青年对他的冷淡,他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那么恐怕您的休假要结束了,降谷先生,何况,那位先生可不会再允许您继续休假下去。”

听罢,青年略有些懊恼地解开围裙,换上得体西服。

晚幕已经升起,伴随夕阳蒸腾而起的烟火气从他身上迅速褪去,转变角色,他向风见问道:“听起来,你带来了先生新的指示。”

“毕竟您近期耽搁太久了。”风见解释道。

“所以是派你来提醒我了吗?”

不过他的语气里并未有所不满,整理好着装,他带着略尽疲惫的宣言道,

“好了!我们走吧!”

他拿起还放在桌台上的半熟柿子,想了想,突然问道:“风见,你觉得我把柿子酿成醋要怎样?”

“什么?”风见突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是新菜啦,咖啡厅要研发的新菜,我今天一天都在考虑这个事情。”在明显男子催促的情况下,他依旧没有停止这方面的思索,“苦涩不佳,甜腻过满,若折中取之,将熟未熟,酸甜交杂的口感要如何呢?”

“我确实听乡下的老人说过,有柿子醋这种东西,话说你是怎么想到这玩意儿的?”被询问的人小心嘀咕着,忽然惶恐地后退一步,“事先声明,降谷先生,这次我是绝对不会帮你试菜的。”

“喂,你的反应也太大了吧。”安室没好气地说道,“能让上司帮你作午饭的下属,怕也是独一份吧。”

“我拒绝,下属不是上司投喂的垃圾桶!”风见面色如常地说出这般羞耻的宣言。

“感觉拿来搭配饺子也不错。”青年似恍若未觉,自言自语。

“饺子配醋吗?不过我喜欢蘸酱油。”风见随口应答道。

“配醋会是更活泼一点的风味吧。”青年思考。

“对中年人来讲会希望更复杂沉郁的口味吧……啊,等等……”风见反应过来,懊恼地捂上自己的脸庞,无奈地看向安室,“你真是太狡猾了,长官。”

 

这话让安室哭笑不得,不禁让他怀疑自己在下属内心中的形象。

 

“罢,也算了!”他没有再计较下去,走出咖啡厅,看了看身后帮忙落锁的下属,再抬头看向咖啡厅楼上已经亮起的灯光。

“先生?”风见过来提醒拍了拍青年的肩膀,“得尽快了。”

“嘛,总归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不是吗?”他意味深长地对下属眨了眨眼,径直向车座走去。

是指柿子醋的建议吗?但风见有些怀疑,也不由得感慨,即便他愿意信任,青年依旧是这般浑是秘密。但他没有多想,依旧紧跟着对方的脚步前去。

当青年坐在驾驶座上,直视前方,正要发车时,一个小小的身影却从楼上慌忙跑下来,看见青年的车座,连忙跑过来。

是那个孩子,风见想道。

“柯南?”安室摇下车窗,“你这是?”

他指了指男孩手里还拿着的柿子,疑惑地问道:“你这是……”

“没有把剩下的柿子送完就习惯性地上楼回家,兰姐姐很生气我完好无损把它们带回来了,而且还是这么晚回来,责问我刚刚跑去哪里了。”男孩急得直跳脚。

身后传来一声响声,小孩一个激灵。

“柯南,我今天真的要好好跟你说道说道了,答应的任务就该好好完成不是吗,因为害怕辛苦就在某个地方藏起来,等着时间过去再回来,这种事情……”

男孩慌张地往身后看去,只见女孩快到楼梯口了。

“那个,不好意思,安室先生,能不能送我去博士家避一避。”他急切地请求道,蓝色的眼眸里满是请求。

风见很惊讶地看到那个面对歹徒都镇定自若的孩子,如今面对监护他的少女,发憷的模样。

果然不论多厉害的小孩,克星都是父母或兄姐一类的生物吗?风见在心里吐槽。

但紧接着他很快没空思考了。

 

只见他的长官大笑一声,打开驾驶座车门,飞快把孩童抱起来,向副驾驶座的他扔去。

 

被小孩扑了个满怀的风见一阵恍惚,连带眼镜也歪斜了几分。

 

“抱歉抱歉,啊,这位先生,上次承蒙关照了。”

孩童从风见的怀里探出了头,一同扶了扶镜框,四目相对间,双方很快认出了彼此。

 

“是……啊!”风见回答得有些勉强。

 

“热闹话还是待会儿再说吧。”驾驶座上的青年照旧扬起那一抹得意的微笑,拉上车杆儿,开启引擎。就在即将脚踩油门之际,青年忽然停下了动作,他转头向男孩问道:“说起来,我顺路载你一程,可有什么报酬?”

“什么,在这种时候。”小孩被他停顿吓一跳。

“柯南!”

眼见少女就要追上了,他懊恼一声,咬咬牙,自暴自弃地说道:“我明白了,我会帮你试菜的,安室先生!”

“但是……我也说过……”青年故意吊人胃口。

“我知道了,我心甘情愿,我心甘情愿地帮你……”

听到这里,青年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就在男孩大声宣告的那一刻,脚下的车座飞驰起来。作用力让小孩向前倾去,多亏副驾驶座上的风见眼明手快地护着,小孩才没事儿。

 

四周的景物向身后飞速倒退着,风见小心翼翼托起男孩的头,看向主驾驶人的眼里也多了几分埋怨。

回过神来的男孩还来不及向帮助他的风见感谢,便咬牙切齿地对安室说道:“安室先生,你……绝对是故意的,报复,你在报复!”

“这也太伤我的心了,小侦探,我可是在好心帮你,不然你现在就要被兰小姐教训一顿了。”青年不以为然。

两人互来互往,一时车里好不热闹。

风见定定看着这个场景,想到那晚与男孩同坐一车的模样,他沉静老成的模样与如今这个气到跳脚的活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总觉得,男孩,你今晚未免太天真了些。”风见不自觉脱口而出。

听到这句话,柯南停止了他的追究,看向风见时,收敛了神色,脸色还遗留着不自在的绯红。

将这一切收入眼底的安室却毫不在意:“风见,只要在那个女孩面前,这孩子就永远会保有一份天真吧。”

男孩惊诧地看过去。

但青年没有再作过多解释,他提高了油门,再度加速,车子汇入喧嚣的洪流中,在黑夜里疾驰而去。

 

尾声

半个月后,波洛咖啡厅内,毛利小五郎看着金发黑肤的青年端着新的菜品前来,将餐盘摆好,将如今已闻名的醋料倒入小碟子里,煎的焦黄的饺子冒着热气,小五郎迫不及待地夹起一个蘸料品尝,金色的脂油在口中迸出,搭配独特的醋料,酸味醇厚,略带果香,清澈的柿红色泽诱人品尝,闻之芳香,萦绕口中,宛若酒香,千回百转,只觉胃口大开。

“好吃!真的太好吃!肥美的油脂与香甜的果香,正所谓秋食风味呀!”他一拍桌子,大肆赞赏。

“爸爸,太丢人啦!”看到激动的小五郎,小兰忙拉了拉他的衣袖。

“谢谢老师的赞赏,因为这道新菜的缘故,店里也多了不少客人。”安室环顾四周,店内熙熙攘攘,无一不是点这道菜的客人。

“当然,也要感谢柯南的帮忙品尝。”他看向一旁的小孩,眼里含笑。

小五郎倒是高兴的很,狠狠地拍了拍柯南的肩膀:“是吗?有点本事嘛,小鬼!”

“呃……马马虎虎吧。”面对叔叔的拍打,男孩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狠狠瞪了青年一眼。

安室倒是与小兰相视一笑,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乎那事儿轻轻掀过,彼此都心照不宣,保持着友好的交谈。

一行人酒饱饭足正要离开时,安室叫住了她,于是小五郎和柯南只得先回去,而小孩最终决定在门口等候。留下来的女孩,看见青年为她上了一道甜品。

“这是……”小兰无疑认出了甜品,但这次它都只有褐色的双球。

青年只对她笑了笑,做了一个“请”。

见此,她鼓起勇气尝了一口,咖啡的香味儿与甘涩在口中迸发,但是紧接着柔和的甜味儿袭来,慰藉着口腔,如此回环往转,着实令人回味无穷。切开一看,只见褐色雪球里饱含了橙色的流心,那是单纯从成熟柿子里挖取的物质,未经任何加工,颜色令人见之欣喜。

“这是……”

“向您致以的敬意,以及冒犯的回礼。”安室真诚地说道。

女孩看了他良久,又看了看外面等着的小孩,最终还是笑了,她由衷说出自己的评语:“很甜呢,谢谢,安室先生!”

说罢,她向门外的孩童走去。

青年看着这道试验品如今的模样,望着女孩的背影由衷感叹:“比不得你永远在心中为那孩子保留一份甘甜吧!”

“什么?”经过的梓小姐听到青年的呢喃有些莫名。

青年回头看了她一眼,依旧是爽朗的眉眼,温和的笑容:“没什么,我们工作去吧!”

 

热闹的波洛咖啡厅今天还是一如既往。

 

END


作者有话说:

没想到作过批注的文章已经消去批注复制过来还会显现出来,真是......多添了我一份麻烦。抱歉抱歉。

(1)这是作者第四篇透柯文,和前三篇文一样,这些短篇相互有着关联,但是与前三篇不同的是,这篇文独立成篇的能力稍有不足,需要读者起码看过《厌食》和《气息》,也因此,它是属于“粉丝向”的作品。

在时间线上,《食醋》是接续《气息》事件后发生的故事,但说实话,本身《食醋》不是作者预计好接档《气息》的文章,原本预计的作品格调要更为阴暗一些。目前已经发表的文里,《旅途》和《厌食》发生在春季,《气息》发生在夏季,原定这个季节还有一篇作品进行过渡的,起名为《昏睡》,这篇倒是从头到尾的透柯对手戏,博弈与反转的构想都相当令人动心,可惜中间环节碍于前三篇可拓展的素材不足,卡住了。由于拖了太久,无奈之下,只能先写秋季的《食醋》了。如果不出意外的,我也有时间写的话,后续预定应该还有一篇冬季的《无法亲临的祝贺》,或者多一篇发生于秋季的文章也说不定,但是前提是,我有时间写,并能顺利写完。


(2)本文同样采用第三者视角进行叙述,但值得注意的是,本章与《厌食》不同的是,它的前后转了三次视角,先是柯南,中间主要的是小兰,最后的是安室(还夹杂了点风见),这其实是出自剧情设计上的考虑,与《厌食》那篇从头到尾都是梓小姐的视角有所不同。


(3)本文里,摆在明面上对“试吃”一事的争执下滚动着博弈的暗流,其中有许多双关意的对话,“试吃”有“陷阱”的意思,也有帮助安室的含义,柯南对“试吃”的抗拒,实质是气息事件后对他利用他人,不惜将不相关者引诱进陷阱的抗拒。他很清楚这是怎样一个外表温柔内里冷酷的人,他为此深深警惕着。可遗憾的是,安室采用的是赤裸裸的阳谋,你不去,我会引诱你在乎的人过去。对于柯南在乎的人而言,他们会面临风险,可对安室而言,为了达到最好的结果,有些牺牲将是必要的,作为为了公众利益的一员,他认为他们应当有忍耐的素质。面对这样的威胁,柯南最终选择的结果是,在文里,以小兰作为象征,他为他们挺身而出,直面这个不可避免的阳谋。所以安室露出了胜利的微笑,因为他彻底摸清这个人的软肋在哪里了。

但是小兰却是出乎安室意料,这个他忽视的女孩用实际行动告诉,作为被用以牵制小孩的人质,她绝不允许小孩被这样对待,所以反将了一军,安室未来妄图再利用她迂回接触小侦探是不可能的了,她的心理已经有防备。这是一个相互守护的故事,柯南为了像小兰一样他在乎的人们挺身而出,但是笔者认为,疼爱他的人不会允许他只为了他们挺身而出,而是想反过来,得知他的保护后,重新试图保护他。兰姐姐所做的,正是如此。

小兰打翻了安室作好的构想,成了破局里关键的一环。


(4)安室的那道甜品,其实是想向小侦探表达:一切都会苦尽甘来。

柯南未必不认可这样的观点,他知道自己根本无法回避这个请君入瓮的阳谋,但是他心里还有着大团圆的奢望,这是他还不够成熟,他的幼稚,他的妄想,他的天真......所以品尝时,他说“太甜了”——苦尽甘来的话,那份甘甜确实会很甜。但同时我却奢图能永远将身边人完好保护,我自己其实是天真的(而他也清楚自己的天真)。

但是小兰却用实际行动向柯南宣告,你所守护的人,绝不会允许自己成为你的累赘,这种守护的想法我们是可以相互达成的。所以你可以永远在我面前保留那一份天真(事实也确实),这也是结尾安室有说的,女孩心底永远为他保留一份甘甜。

这是男孩与青年博弈的故事,是女孩与青年对峙的故事,是男孩与女孩相互守护的故事,也是青年终于明白他该如何与男孩相处的故事,不是试探,而是真诚的心,想要获取小侦探的协助,就先切实给予他帮助吧,这才有了结尾的甜点和安室的感悟——最重要的一点是,外表自当历经苦涩,内里当永保一份甘甜,用真心,换取真心。


(5)至于为啥取这么个标题嘛,虽说我也想过换一下,免得吸引到为此误解的读者,但由于标题的设置源自作者写这篇文的初衷,我就想不到更合适的标题了。以“食醋”为标题,一方面是文里打算研发的秋食风味最终以这一分独特的蘸料而达成(还有就是作者非常爱吃柿子,检索柿子食品时偶然发现原来还有柿子醋这种东西,还蛮想尝尝来着)。另一方面则是,该文灵感源自《舌尖上的中国2》“采蜜”的那段解说,人类对甜味的认知是自幼儿以来的普遍追求,当人逐渐长大,尝遍了更多的味道后,能品尝千回百转的涩味则成为一种成熟的象征,而夹杂其中阶段的,就是酸味。

食醋其实是在说一个成熟与稚嫩,涩与甜的取舍,最终折中于还未成熟的酸味阶层,这样的故事。倒不如也可以说,安室从涩味中脱离,悄悄向甜度靠拢后,折中取舍到的味道。


基本上就是这样,另外,貌似剧场版上映后,类似安室挟持柯南在乎之人的情节屡屡出现,搞得这位先生的形象也颇为阴暗了些。但是需要注意的是,安室即便存有阴暗的一面,也心向光明。更何况,我更希望把女孩子写得帅气些,把男孩子也相互写得友善些。同时,这也意味着,对于安室明暗的人性面需要有更有力的把控度,这是对那些想认真创作或剖析该人物作者的一个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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